兽?她确实是兽没错,但恐怕不是你能养在身边的那种兽。 偃二几乎一眼便认出了谢浮名是凶兽烬貘,此兽形似虎豹,兽瞳泛金,身形如山,通体黢黑,头尾却白,周身分散长有赤红兽纹,故而得名。烬貘是穷奇手下的一名悍将,战败后没了踪迹,世人皆以为它死在了战场上。 如今看来,只是命丹破裂,灵力被毁,又得从头来过。偃二说,伤它之人深谙烬貘特性,它的双眼岂会是普通猎人所伤。 烬貘名字的另一半与梦貘有关。梦貘吞梦,又如镜面般可使梦境重现,烬貘的长项便是模仿,再厉害的招式都可在瞬息之间被它依葫芦画瓢地学了去,毁了它的双目,即如卸了人的臂膀,已是废了大半。 阿盈修道,自是晓得凶兽的厉害,谢浮名留不得,但她不舍,偃二很是自负,声称自己可以为它制作一双别致的义眼,这双眼睛会为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心动,不忍破坏,暂且试试能否以此遏制住它的凶性。 两人于是忙碌起来。 偃二整日摆弄着那些肉眼根本看不见的丝线,还有稀奇古怪的皮料布料,阿盈在每一道工序完成时,对着桌上的半成品念咒施法,她一面对偃二言听计从,一面又不免产生怀疑,就自己这点功力,当真可行么? 过了半年多,谢浮名装上了那双义眼。 她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阿盈,阿盈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缠着偃二问这问那,对义眼的效用半信半疑。 谢浮名却知道自己余生都将受义眼所制了,因为她在见到阿盈的刹那间,浑身爬满了兽纹,经络似的牵引着心脏砰砰跳动,她是烬貘,兽纹怒长是动了情。 如若偃二那张面皮子不是她自个儿捏出来的,阿盈确确实实长得不如她,但谢浮名见到偃二的反应远没有见到阿盈大。 无关皮相,阿盈是她深以为这世上最美好的人。 …… 记忆随着花俟的讲述一一浮现,谢浮名渐渐闭了眼,久违地摆出一副难受的神情。 “人生不过百年,阿盈日渐衰老,你幻化作人形却容颜依旧,阿盈知道她无法再陪伴你,也怕她去了以后你太伤心,便请偃二替她寻来一种药,在她死前喂你服下。那是足以令人忘却一切的药,阿盈没想到,你不仅忘记了所有人,还得了个记不住人脸的毛病,却唯独忘不了她。” 花俟之前就奇怪,谢浮名本体庞大,幻形却可随心所欲,她领着冥府的差事在人间行走,天界因着她凶兽的身份也遣了耳目监视,应低调些,何以化了这具如此引人瞩目的身形。 “烬貘百年成形,你后来终于长到了可以载着她四处玩乐的体型,她却已经不在了。” 谢浮名捏指作拳,听花俟继续道:“入冥府,管阴阳使司,是为知道阿盈投胎转世的去向,但冥府有冥府的规矩,于是冥君教你识魂断骨,你若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得到阿盈,也算不得逾矩。” 她在人间一百三十七年,取骨无数,却没有一具属于阿盈。 “你说我随便,我倒不这么认为。人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过阿盈,便算报过了,时至今日,仍痴痴念念地寻她,足见有情有义。若是弥因后头变了心,那便算了,若是她认定了你,你愿不愿意对她负责?” 谢浮名负手在后,良久无言,用以束发的木簪不知怎么有些松了,两鬓垂下几缕散发,被风吹得拂向空荡荡的耳际。她衣着素来简朴,也不喜穿戴饰品,是因阿盈不喜,常着白衫道袍,是因阿盈喜欢。 “我若说愿意,才是对弥因的不负责。”谢浮名低声道。 花俟喉间如梗,好半晌才分外空洞地劝了句:“你找了她这么久也找不到,还是放下罢……” “找不到,也要找。”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终于把谢老板的故事给交代了 ----- 感谢在2023-08-04 22:24:35~2023-08-07 02:5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周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rrrrrra 99瓶;小虾 21瓶;一个名字 16瓶;一家亲要坚强 14瓶;enp、八叶、@璇乂 10瓶;睡不到懒觉了 6瓶;周也 5瓶;左侑 3瓶;959、待会就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尾声 两人相谈不欢, 接下来一路无话。 冷静下来后,花俟几度想同谢浮名好好道个歉。 无端提起阿盈,戳人心窝子, 谢浮名不气不恼是她脾气好,却不意味着她不难过, 那句“找不到,也要找”初听以为可笑, 转念一想, 谢浮名可不是为了赌气嘴上说说, 她真真找了阿盈几百年。 她没有在编个借口搪塞花俟,她只是放不下阿盈,也不愿放过自己。 但道歉这事讲究一鼓作气,脸上再难堪, 将心一横, 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便好, 稍有犹豫就失了最好的时机, 好比鼓鼓囊囊的羊皮筏子,遭利器扎一扎, 革囊里头的空气流泻个干净,也只得横舟搁浅了。 犹豫一路,待来到李怀疏住处前, 花俟晓得再不说就难找到机会了, 正欲张口,谢浮名却似晓得她心中所想,忽而止步, 道:“无须道歉, 我没有生气。” 她突然停下, 尾随在后的花俟躲避不及,脑袋与她削薄的背碰个正着,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心,听谢浮名继续道:“阿盈走了数百年,这世上还记得她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一个,冥君一个,眼下又多了你,我很开心。” 花俟揉着揉着便没了动作,怔了怔。 青丘狐族寿命很长,她成年不久,从未经历生死大事,却鬼使神差地在这一刻明白了谢浮名话中深意。 身亡命殒,黄土埋骨,只要一直有人回头顾,便不算真正的死亡,唯有无人再怀念,与之相关的人与事也随之消失,世上再无她的痕迹,才是一生的终点。 谢浮名与阿盈的故事,花俟头先只是当个谈资听听罢了,这会儿却忽然有了应当珍视的感觉,道观里懒懒散散却心地善良的阿盈,可以没饭吃却不能没酒喝的阿盈……不再是一片模糊的单薄的剪影,这个名字在她心中渐渐有了些分量。 竹屋前,谢浮名立于房檐下向她释然一笑,花俟却不大笑得出来,只好将眉眼难看地弯了弯,算是笑过了。 仅仅是谢浮名心中千万分之一的阿盈,便牵绊住了花俟的唇角。 她终于十分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不该随意提起阿盈,也晓得阿盈何以狠心给谢浮名服药,叫她忘记她,回忆愈深愈沉重,不是每个人都消受得起的。 “走罢,弥因的情况你也见到了,她一日比一日睡得沉,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青丘之行宜早不宜迟。” “好,咱们这便去同怀疏商量。” 步入竹屋,沿着青石小径来到院子里,只见两人都在,话起了个头便知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于是移步到亭中坐下来细细商谈。 “你我定下的交易是为你妹妹寻回魂魄,使她魂魄归体,回返正常,却不料期间枝节横生,如今唯有请青丘老国主为她重塑命魄方可彻底了结这桩生意,我却帮不得什么忙了。”谢浮名道。 李怀疏轻轻一笑:“若非谢老板应承此事,我还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你帮的忙已经很多了,反倒是我,无以为报。” 重生不久,她便去西市半间凶肆找到谢浮名,说是谈生意,但人家要的三两骨她根本无法兑现,明知付不出钱仍腆着脸皮上门,实在是因着忧心七娘安危,又无计可施,怎知谢浮名竟会答应她。 “非也,事实上……你的三两骨已给过我一次了。” 除却花俟有些猜测之外,其余二人俱都面露讶异,谢浮名喝了口茶,娓娓道来:“那日,你走以后,我将平时用来记事的册子翻了翻,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冬月望日,李怀疏,非灵媒之事,她生得好看,破例’。” “我记性不好,生意一了便抛诸脑后,很难再想起,但有文字佐证,你我之间应是有过交易的,你生得漂亮,我前后为你破了两次例,一次管了分外之事,一次没要三两骨。” 冬月望日,沈令仪曲起指节在膝上轻叩,慢慢想了起来。 望日之后不久,缠绵病榻多年的贞丰帝驾鹤西归,幼帝继位,李怀疏领先帝遗命,行宰辅职权,幼帝也听之信之,她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一声令下,石浦关关门大开,北庭十二军不战而入,长安危矣,幼帝危矣,天下人指她实乃权佞的恶名也愈演愈烈…… 经谢浮名这么一说,往昔回忆也浮上水面,李怀疏不知沈令仪正深深地看着自己,倾耳向谢浮名方向,付之一笑:“不只谢老板记性不好,我竟也不大记得了。” 她印象中是有这回事,王朝易主,宫中生乱,她料得恩师会以先帝所赐的文人剑死谏,便寻来一武功高强之人,请她务必将不会听劝的恩师带走,使其远离长安。 但那人身穿白衣,戴着半张金箔面具,露出的另外半张脸与谢浮名几无相似之处。 花俟替她解惑道:“谢浮名不老不死,她那半间凶肆开了百年之久,还将一直开下去,若是你们都记得她长什么模样,待自己鬓发斑白,却见她容颜依旧,不会被吓着么?” “原来如此。”李怀疏恍然大悟。 谢浮名接着道:“我在人间时常变幻容貌,且生意了结后都会施法干涉顾客的记忆,你自然记不得我。” 至于李怀疏能通过书册得知半间凶肆的存在,是她也需要借此渠道铺开名声,否则怎会有源源不断的客人找上门来,她又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阿盈,这才默许了那几行字留存于世。 听了弥因的情况,李怀疏未经思量,当即道:“明日便出发去青丘。” 她得回宫一趟,带走七娘的身体,弥因命魄重塑需要原身,她亦无法以魂躯赶赴青丘,这少说又要占用一日,再也耽搁不得了。 沈令仪沏茶的动作一顿,眼底忽而变得晦暗,谢浮名也望了望她脸上蒙眼的白布:“你的伤,不要紧?” “路上可以休息,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视物不便,从前也有过几次,我已习惯。” 她面色相较前几日的确好得多,但路途遥远,花俟驭风而行,几日便到,她一介凡人却毫无法力,身体才好些,却不知受不受得住路上的颠簸。 明知这些,花俟却未出声相劝,她在人间已暗中观察李怀疏许久,晓得李怀疏下定决心的事轻易劝不得,再者,她也存有私心,李怀疏与弥因相比,自然是后者更重要。 谢浮名点点头,起身要走:“弥因暂时离不得我,待我回去好好与她解释,她会同意的,我有私事要处理,便不同你们一道去青丘了。” “谢老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李怀疏忽而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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