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发现, 整件事情下来,最后的受益者是谁?” “是谁?肯定不是贾众,也不是新妇, 这二人都是被浸猪笼的人, 差点就丢了性命,那相关的就是刘老汉夫妇了,不过儿媳和别人有染, 浸了猪笼他们好像也没得什么好处吧?” 苏韵摇了摇头:“根据刚刚堂下的描述, 昨晚上就已经捉住了这二人, 并且也装了猪笼,为什么昨晚上不直接将二人沉了江,非要等到今天早上?” “这……” “这说明,将两个当事人浸猪笼沉江并不是刘家人的最终目的。” 秋梦期这时候眼睛一亮:“对,贾众说了,在上党村里正和村老的协商下,他要是能认了罪拿出十两银子作为赔偿,就能放过他,让他好好考虑一个晚上。” 苏韵点了点头:“这是他们给贾众开的条件,你是否记得新妇的条件?” “让她改嫁小叔子——” “由此可知,惩罚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们不会浸猪笼,倘若不浸猪笼,那就是谈条件,综合下来,最后的受益者是不是刘全?而且你注意了吗,刘全腿瘸,刘家家境贫寒,哥哥刘保今年二十五,刘全二十三,这个年纪在这个年代是大龄青年,算是老光棍了,刘保都这把年纪才到讨到老婆,刘全虽然年轻两岁,但长得不好又是残疾,以后想成家更难。” “确实很有道理,但儿媳与人通奸,刘老汉夫妇想讨回公道,并且利用这个机会捞点银子,甚至是想把二儿子老大难的亲事办了,虽然不道德,但以当下的伦理和道德水平,他们有这种想法并奇怪。” “是不能证明什么,这个信息不过是帮我们把小叔子拉到大家的视野里边,而不是像先前那样,直接被忽视掉,”苏韵道,“如果此事为刘全策划,那么这就是他的动机。” “然后呢?”秋梦期有些着急,这似乎还没讲到重点上。 “其实整个案件下来,问题主要集中在贾众和新妇两人的证词上,有两个地方相悖,只要解开这两点就能解开一切疑虑。” “哪两个地方?” “第一,新妇说贾众侵犯了她,贾众否认;第二是手串和香囊,贾众说手串弄丢并非他送给新妇,新妇的证词是两人苟合当晚是贾众亲手给她戴在手腕上,同时对方拿走了自己的香囊,而贾众也否认了这一点。” 见到秋梦期有些茫然,苏韵又道:“这两点其实也可以浓缩为一点,那就是贾众是否当晚入室侵犯了新妇,如果没有,那么事后戴手串并拿走香囊这个事情就并非他所为,而是另有其人;如果侵犯了,那么香囊和手串怎么到对方手中就不重要了,这两样东西不过是迷惑别人的烟雾弹,所以我们把焦点集中在第一点上——贾众和新妇是否发生了性关系。” “呃——这,那个——做那种事的时候还能弄错对象吗?” “因为刚刚新妇描述两人那段关系的时候,采用的是事后性和描述性的表述,你待会儿要跟她进一步确认具体的细节,因为那天下雨,又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她是否看清了那晚与她苟合的那个人的脸,此人是否真的是贾众,包括声音,还有她是否在清醒的状态下——” 秋梦期听她这么一说,脑子微微转了过来,似乎抓住了什么,她点了点头道:“好,这个我记下了。” “还有,那天晚上,刘全去了哪儿?先前只提到刘老汉夫妇走亲戚没有归家,才让贾众才有了这次可乘之机,那么刘全那晚身在何处,是否有证人。” 苏韵一边分析一边在纸上画着,玉一般的脸,在秋梦期的眼中,像是在发光。 “再一个,派人去查看刘家的围墙院落,据新妇证词,说是贾众翻墙入院潜入她的房中,这么说刘家有围墙,勘测围墙的高度,以贾众这种文弱书生的身板能否翻进去,同时注意,当天晚上下着滂沱大雨,翻墙入屋,肯定不能保证衣衫干燥,倘若确实是贾纵翻墙入内,应该是衣衫尽湿才符合逻辑,新妇若是清醒,应当能分辨出那人的衣裳是否淋了雨水。” 秋梦期听完这些,想到自己肤浅的脑回路,讪讪笑道:“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些。” 苏韵看着她,“你不需要什么都懂,不过,我们还需要从另外一个角度切入,为什么贾众都已经前来报官了,这些村民还要执意将新妇丢入河中?” 秋梦期想了想道,“既然贾众报官了,在这个时代民向来怕官,在这个关头有脑子的人是不会再继续坚持将人丢下河里置人于死地,再说了,既然他们坚信贾众和新妇有染,等报了官查出真相,这两人还不是一样受到惩罚,他们何必多此一举,反而惹怒了官府。” 苏韵听她说完,勾起唇,笑笑。 秋梦期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这思路对了。 “若是一般的人遇上这种事情百口莫辩,只好赔钱了事,但贾众却坚持报官,要么是他根本没有犯事,要么他自信能骗过衙门查案人员,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贾众或许真的有冤,同时在另一边,刘家人在得知贾众报官后仍坚持浸死新妇,背后肯定有什么需要隐藏的真相,或许是怕官府人一旦赶到,抓住新妇,进而暴露他们的秘密。” “新妇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以至于他们想淹死她来个死无对证?” “或许就是前头我们说的,关于四月十七日那个雨夜的具体细节。” 说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 秋梦期咬了咬牙,道:“根据朝廷律法,□□等同强/奸罪,是要判死刑,他们是怕我们从新妇那里挖出真相,这才想弄死了她然后保住那个禽兽!” 这新妇真是可怜至极。 苏韵看着她愤怒的脸色和握紧的拳头,道:“你如今已是一方父母官,良知与共情能力尤其不可忽视,但同时也要跳出事件之外,才能看清全象,进而做出客观的判断。” 秋梦期闻言,起伏的情绪才稍稍平息下来,她深深望了苏韵一眼,道:“我先去洗个手,回来继续升堂审案。” 苏韵轻轻嗯了一声。 等秋梦期从净房回来,走到她跟前,脸上带着水渍,帽子歪歪扭扭,看样子是洗了一把脸。 她这才上前,帮她端正帽子,整理衣襟,见到没有一处差错,这才轻声道:“好了,快去吧。” 秋梦期出去后,先是叫来孙锦,吩咐了一番,又转头往后看了看,见到苏韵就坐在屏风斜后面的方椅上,翻着书本,不近不远。 这才挺直腰杆,朝堂上走去。 随着惊堂木一拍,衙役们齐呼“威武”,下半场审讯马上开始。 秋梦期此时思路清晰,单刀直入提问新妇四月十七日当晚细节。 围观百姓听到县太爷毫不避讳地详询闺中细节,一时间觉得没有耳朵听,但听到新妇一脸羞愤,哭哭啼啼地答道:“那晚公爹婆母都不在家,晚饭是叔叔做的,还没吃饭就下着雨,吃了饭只觉得困乏得揭不开眼,未洗漱就去床榻上睡觉,迷迷糊糊只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未看清那人的脸,等醒来人已经走了,只留了手上的一串手串,连带着香囊也不见了。” 秋梦期心中叹息一声,佩服苏韵的同时又为堂下的新妇感到难过。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见了手串才判定那人就是贾众。” 新妇点头:“也不止如此,那夜他还拿走了我的香囊,隔几天后他就拿着那香囊在其他人面前炫耀,被我婆母看到,就回家搜我身子,发现了他的手串,事情才暴露出去。” “那你可记得,那人,身上衣衫是干的,还是湿的?” 众人瞪大眼睛凝神细听。 新妇听到这话,微微有些错愕,随后不知道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地变得有些惨白,微微颤抖的唇道:“——衣裳……衣裳……干的——” 新妇这话一说完,人群中开始有人皱起了眉头,似乎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 “根据各位刚刚的供词,四月十七那日下着瓢泼大雨,即便是撑着油伞穿上蓑衣也不管用,贾众要进刘家既然要翻墙而入,整个人定是要被淋个落汤鸡,而新妇所言,那个男人身上干燥无一丝淋湿的迹象,你们谁能告诉我,上党村有谁能翻墙入户却滴雨不沾的?”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议论纷纷。 思来想去,还真的不行,但有人也提出不同的观点:“谁知道他是不是进了屋,拿了刘老汉或刘全的干衣裳换上了?” 秋梦期睇了那人一眼,随后按着刘老汉道:“刘老汉,你家可有衣裳丢失?” 刘老汉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丢还是没丢,直到秋梦期重复了一遍问题,他才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草民一时候也没注意。” “没注意?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家境贫寒,家里若是丢了一套衣裳你会浑然不觉?你再仔细想想,实在记不起来,那就本官就派官差跟你去到家中一件衣裳一件衣裳地核对。” 刘老汉忙道:“草民——草民——并没有发现丢失衣裳。” 又有人喊道:“会不会是那贾众翻墙去了隔壁家,衣裳湿了,就去老汉屋子里换上干净衣裳,再去新妇房中行不轨之事,完事了再换上自己的湿衣裳再翻墙出去……” 那人说完,似乎也觉得逻辑不太对,声音也越发地弱下来,其他人听了,哄笑不已。 秋梦期转过头,看着刘老汉后方的刘全道:“刘全,我且问你,上个月四月十七,那天晚上,你身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 当听到县太爷叫出小叔子的名字,新妇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 刘全则身子一僵,似乎没有预料到县令大人突然将矛头指向了他,毕竟从头至尾他几乎一言不发,躲在父母的身后像个影子一般,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低着头想了想:“回大人,因那天晚上下雨,草民腿脚不好,故哪里也没去,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 “这么说来,并没有人证明你当天晚上一直在房中。” 刘全嘴唇嚅动几下,道:“那日爹娘不在家,嫂子……嫂子也睡得早,草民也困乏得厉害,也早早睡下了,没有人能证明。” 秋梦期冷冷地看着躺下跪着的男人,高颧骨,身形消瘦,还跛着一只脚,看样子的确不好找老婆。 “刘全,听说你父母都想好条件了,只要你嫂嫂愿意改嫁给你,你们家就原谅她通奸的事,有这回事吗?” 刘全身子抖了一下,刚要说话,一旁的刘婆子忙抢着回答道:“这个□□做出这样的事来,放在我们村子以前早就被乱棍打死,若不是看她年纪轻轻不忍心她丢了性命,我们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秋梦期面色一沉,惊堂木一敲:“本官询问的是刘全,由刘全回答,旁的人不许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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