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闻言惊呼,“粮草未至,将士如何抵抗,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这个太子到底会不会打仗,当初皇上怎么会命他前去监军,不过才十几岁的小儿就能拿着黄金令牌号令三军,简直就是不把主帅放在眼里,皇帝到底是何意?” 秋梦期又继续念道:“……太子命禾奇然率两万北军冲入敌人包围圈……其子禾四郎被俘,敌军以四郎为要挟,禾奇然含泪射死儿子命战士突围……” 百姓听到这里,皆纷纷掩面哭泣。 “让一个父亲亲手射死儿子,一般人如何能做到这一步,太子简直是不想让禾家人活命啊?” “可怜勋国公一生为国为民,竟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大军战至胶着状态,忽冒出数十名蒙面人,从背后屠戮将士,大军一时间腹背受敌,战况直下……” “……太子率兵撤退二十里,留禾齐荣带领五千将士死守阳崇庄,其子禾七郎被敌将挑开肚子,腹内尽是树根草皮,临死仍握紧长矛大喊誓死捍卫大焱领土……” 就连记录行军记录的随行史官,在该竹简的最后也留下了一句话——“禾家十来岁儿郎竟有如此血性,吾七尺男儿羞愧难当,已至此时吾虽文人也敢扔笔执剑!马革裹……去也!” 六册竹简读完,围在鼓楼周边的百姓此时早已泪流满面。 登闻鼓下,硬生生扛过三十大板的禾奇略一身素衣,身后血迹斑斑,扬起手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登闻鼓。 一声接着一声。 登闻鼓的特殊位置和方向,直勾勾的对着皇宫内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皇帝的心脏上,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很快第二名宫人再次进来回禀。 “禀皇上,禾家后人禾奇略今早从京城东大门出发,手持据说是当年北疆十万将士身死的那场战斗行军记录竹简,他更是将竹简拓印千分,分发进城各处老百姓手中,百姓情绪激动,数千人聚在一起,口中大喊要为禾家申冤平反,簇拥着他往宫城的方向而来,行至登闻鼓楼台之后,众人这才停下,当年禾鸿业麾下右前锋秋沛之女秋梦期更是高声宣读行军记录,禾奇略受了三十板廷杖,起身之后抢过鼓棒敲响登闻鼓。” 皇帝此时心跳加速,更有绞痛迹象。 台下站在前头的赵鸿愠问道:“那行军记录都说了些什么,可是禾家军消极应战事宜?” 宫人不敢抬头,惶恐道:“据秋沛之女所念,勋国公之所以兵败,是因为原本后方筹集的十万石粮食并未送到,前线官兵三日之内粒米未进……太……太子却不顾形势……命勋国公强攻库村……又命左前锋禾奇志率三千人夜袭洪郡三万兵马——” “住口——这份行军记录是假的,当初十万石粮草已经悉数运往北疆,送到了禾鸿业手上,是他消极应战,又与匈奴勾结,这才葬送十万将士性命——定是有人见不得本宫安坐储君之位,特意煽动宵小攻讦本宫,动摇国本!” 皇帝一听,顿时瞳孔一缩,比起禾家后人寻求证明深挖过去的真相,他更愿意相信太子如今口中的这个说辞。 而众人听了宫人和太子所言,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朝臣中立即有一人越众而出,跪倒在地:“皇上,当初勋国公叛国一案,确实未找到行军记录竹简,如今竹简面世,不可轻视,还是先着人看过辨别真伪,倘若禾家当真冤枉,自不能让忠魂蒙冤,倘若是小人挑拨的伎俩,也好将其拿下进行惩罚。” 其他朝臣闻言,也纷纷上前道:“登闻鼓神圣不可侵犯,一旦敲响,必要有所回应。” “臣附议。” “臣附议。” 皇帝此时宽大的袖袍里,两只手紧紧握住,额上青筋直跳。 此事倘若追究,势必要追究到自己身上。当年勋国公赫赫威名响彻内外,更有百姓妄言大焱若是没有禾家,根本无法守住北边大门,更令人气愤的是,竟有百姓只知道勋国公不知道他这个皇帝。 换作是哪个皇帝,谁能忍下这口气。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这才动了这个杀心。 如今看来,太子是有负自己这一片期望,把事情搞砸了。 太子听到外面连番汇报,心下早已觉得不妙,慌忙争辩道:“禾家叛国一案当年由本宫负责,着手的官员皆是秉公执法,可却在如今这个时候被挖出来,本宫不得不怀疑有人刻意向本宫泼脏水。” 立即有朝臣上前道:“如今只闻鼓声响,却还未知全貌,倘若此时为旁人污蔑,皇上自然会还太子一个清白。” 连番情绪上头,冲击之下皇帝也显得疲惫不堪,有气无力道:“登闻鼓响,必要有所回应,将禾家后人带上殿来。” 不多时,浑身是血的禾奇略被押上殿,怀抱一捆竹简,正是那宫人口中所说的行军记录。 他站在大殿门口,遥望着另一头高高在上一身明黄的当朝帝王,眼底的怨恨怎么也藏不住,正是因为此人,禾家上下三百余人,男人战死边关,反被污蔑叛国,女眷在家中受到牵连,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六月小儿,皆被斩首示众。 边关十万将士也皆因此丧命。 何其痛哉,悲哉,恨哉! 如此无德无良之人,不配为亿兆百姓之君父,此生定手刃此人,让其子孙后代堕入地狱,永世为禾家三百冤魂和边关十万将士赎罪。 然即便他心怀千般仇恨,却还是得匍匐在地,给那位恨之入骨的君王跪地磕头。 景仁帝此时虽然两眼浑浊,但还是看清了数丈之外的年轻人,更是被对方眼中毫不遮掩的恨意给刺得心口突突直跳,正月寒冷的天气之下竟让他憋出了一头冷汗来。 毕竟登基数十年,又自诩真龙之身,更有百名朝臣聚拢于殿中,他岂能露怯,轻咳了一声后提高声音道:“你就是禾鸿业的孙子?” 影七挺直着背脊道:“正是!” “当年禾家一案发生,你在何处,如今又从何处冒出来,谁人能证明你就是禾家后人?” 影七目光不躲不闪道:“不管我是不是禾家后人,禾家世代忠君爱国这一点却不会因此而改变,大焱的江山有赖禾家将士守护,如今忠良却被小人冤枉,但凡受这片土地庇护的百姓都有责任站出来为其叫冤!” 皇帝被一阵抢白,脸上怒气隐隐。 命人呈上竹简。 待那血迹斑斑的竹简呈在案上,那斑驳潦草的字迹,可以看得出来当时战况如何惨烈。 其中的内容看过一遍便不忍再看第二遍。 倘若只是一名普通的将士百姓,他定然也会拍案而起,怒斥背后始作俑者。 可他不行,因为他就是这场惨案的始作俑者,是背后的谋划者。 然而不待他说话,太子已直接出声喝道:“如此竹简,谁人能证明它就是当年北疆那场战役的行军记录,谁人能辨别其真伪,你伪造行军记录该当何罪?” 影七似乎早就意识到他有此一问,不徐不疾回道:“竹简乃右前锋秋沛拼死带回,再传其女儿,做不得假,更何况竹简上所述事宜,大部分皆有人证指认,包括十万石粮草,只遣三万石送往北疆,还被按下不发,勋国公遭受围困,太子下令后方不得出兵援助,还有混入军中肆意屠戮军官的蒙面人,也是太子派人请来的江湖杀手所为,皇上若是想现在升堂,即可对质。” 太子听到这话,顿时僵在了原地,而殿上的皇帝更是两眼一黑。 倘若只是单凭竹简倒还好办,但眼下一听,对方似乎已经做了万全之策,如此看来,根本避无可避。 正在此时,殿下又有一人上前道:“皇上,禾家一案距今已有近十年,审理起来牵扯甚广,颇费心神,皇上龙体欠安,何不交由大理寺审理,待有结果再禀报皇上?” 景仁帝认出此人是太子的人,想来也是意识到事情不妙,只能暂避锋芒,将事情拖一拖,再寻其他破解的办法。 大理寺卿是太子的人,由他来审理,至少事情能偏向太子这一方。 旁边一人立即出列道:“上次李泰就是在大理寺被弄丢的,如此疏忽大意,依臣之见还是换刑部,否则一旦人证物证和上次一样不翼而飞,此事岂不又不了了之?” 另一人接茬,“刑部侍郎赵鸿愠,向来刚正不阿,又深得皇上信任,依臣之见,交由赵大人负责,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虽然刚愎自用,但也不能一意孤行,更何况如此多人附议。 而且说起来这个赵鸿愠也算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宠臣,操纵起他来,或许比操纵太子的人更方便。 毕竟太子如今处境十分不妙,若是他不管不顾翻身咬人,连自己这个做父皇的怕是也要被他一起拉下水。 于是睇了赵鸿愠一眼。 赵鸿愠赶紧上前道:“如若陛下信任,臣自不敢推辞,只愿能尽快查清此事,给诸位一个交代。” …… 两天过后。 赵鸿愠半夜秘密觐见皇帝。 “皇上,禾家子有备而来,当年负责粮草征集的柳鄂已经送往刑部,据他所交代,当时筹集的十万石粮草,只从陆路运往北疆三万石,其余的均通过水路发往扬州一带。” “据当年北疆负责大军后期粮草的游击将军辛宰的供词,确实只有三万石粮草送抵北疆,同时太子下令将这三万石粮草压下,致使禾家军众将士数日之内粒米未进,无法与匈奴抗衡。” “更有摘星阁阁主供认,当年是太子派人聘请阁中三十名杀手混入人群中,趁机截杀禾家军数名将领,使队伍腹背受敌,导致大军被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 皇帝闻言,面色冷峻。 但心里已经有了决策。 “你此番夤夜求见,难道只是为了和朕阐明案情?” 赵鸿愠摇了摇头:“安王今日前往刑部自首,供认当初押粮之时受太子所指使,将另外七万石粮草运往扬州,低价售与各粮商,所得皆已悉数上缴太子。” “依臣之见,太子怕是救不了了。” 皇帝手指紧紧捉住手中的扳指道:“依你看,安王主动投案,是他本人自愿,还是另有他人指使?” 赵鸿愠吞吞吐吐道:“臣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 “依臣之见,安王是敬王那边派来的……” 皇帝闻言,一只手重重地摔在了案几上。 赵鸿愠诚惶诚恐跪在地上,道:“皇上,您得要做抉择了,若是拖下去,保不齐太子被逼急了,说不定会扯出些有的没的。” 皇帝闻言,眼神一凛,直直看向赵鸿愠的方向。 赵鸿愠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好半天,才听到头顶上传来皇帝的声音:“赐太子鸩酒,明日便把禾家的案子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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