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音听出了叔父口中的些许愤懑之情,待侍女们撤下没动几口的饭菜后便起身告退,扶着红莺和紫鸳的手回房去了。
期间经过柳怡棋的玲珑阁,闻着愈发浓重的草药味,在门口轻声道:“二姐姐今日可曾爽利些?”
“谢过惜音妹妹,好多了。”听着柳怡棋那依旧浓重的鼻音和沙哑的嗓子,柳惜音不禁皱了皱眉,二姐姐,唉,恕惜音无能。
柳府 经纬斋
此节虽已过夏至然依旧昼短夜长,日轮虽不似正午灼人却透过窗扉打在柳天拓阴晴不定的脸上,为之增添了几分阴郁。柳天拓和柳惜音的父亲柳天渊虽是同父同母的孪生兄弟,但性情却大不相同。同是经商,柳天渊讲的是仁善和气,相较之下,柳天拓就显得有些强势霸道,在他看来,做生意用儒家那些道道是行不通的,虽然哥哥在南边的药堂经营得不错,口碑相传,颇得民心。可到底商场如战场,不用些强硬的手段如何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这小子提的要求也是新奇,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年轻人嘛,正常正常,自己也年轻过。
柳天拓背着手在布满凹凸格的书架前来回踱着步子,书架嵌入墙中,按着年份与名目记载着柳氏药堂的百年辉煌。
“来人,去东苑叫惜音小姐过来。”柳天拓朝门外喊了一声,小厮应声离去。
柳府东苑流韶阁
此刻柳惜音正坐在书桌前,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惜音小姐,老爷找您。”小厮在门外通传着。
“知道了。”柳惜音微微整了整仪容,“前面带路吧。”
穿堂入室,不多时便到了柳天拓的经纬阁,小厮告退,红莺静立一旁。
“惜音见过叔父。”说着,惜音微微行了个屈膝礼,虽因着双目不便,柳天拓免去了这些个虚礼,但柳惜音依旧坚持着,这柳惜音虽目不视物,然心却知礼法不可废。
柳天拓很是欣赏这位内侄女,虽是女子身份,却在心性才气上半分不逊色于男子,医术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若是惜音没有失明,此间民风开放,女子也并非不可抛头露面。自己还打算让惜音去自家药堂坐堂,这柳惜音每月出门施药,总会引来许多人,轰动不小,柳天拓药堂的生意也在柳惜音到来后翻了几番,此举倒不是利用惜音,柳天拓对柳惜音还是极为珍重的,毕竟,这是哥哥唯一的女儿,只是因着好好的医术放在家里,一年又一年的,荒废了,可惜。
“惜音呀,你来了。”柳天拓转身,招手示意红莺过来,把手中的信纸,就是那张来自朝夕堂少东家的那张递给了红莺,“红莺,给惜音念念。”
柳惜音那双没有焦距的眼循声而去,探索的模样让人有些心疼,是呀,双目失明后,事事都要劳烦他人,想要看书时更是如此,虽然红莺并不嫌累喊苦,但,唉。
“柳老爷 柳老爷安,小生初来此地,不谙生意之道,只因曾与家父订立契约发誓在此间闯出一番天地,小生惭愧,其中沟壑实全然不知,又拉不下脸回去,只好硬着头皮,凭着性子经营,几日来已然亏空不少,想来这朝夕堂也时日无多,小生已知非生意之材,却深喜药理,您是大家翘柳,德高望重,自然终日诸事繁多,小生也不便打扰,然听闻惜音小姐蕙质兰心、颇通此道,可否请惜音小姐赏光,明日早间巳时朝夕堂正堂一见,小生可趁此佳机观摩学习惜音小姐的行医之道,回去也好向家父交差。
朝夕堂叶昭”
听完这封信的内容,柳惜音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这位少东家终于承认自己不是块开药堂做生意的料子,打算打道回府了;忧的是如此露骨直白的相邀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学习自己的医术?可那一时半会也是学不来的。
看出了侄女的迟疑,柳天拓道:“惜音你放心,明日我会派几个人跟在你身后,让画儿也去,又对红莺强调道,“明日好生照顾小姐。”
“是,老爷。”红莺坚定地应声。
柳府东苑流韶阁
翌日卯时柳惜音便如往常一般时辰起身,由红莺和另外两名侍女青鹭、紫鸳伺候着梳洗。
“小姐,今日您是穿哪件衣服?”红莺问着,一旁的青鹭和紫鸳分别拿着两件颜色款式各异的却具是清雅别致的素白衣裙。
红莺自小伺候惜音,自是知晓自家小姐青睐白色,喜着白衣。犹记小姐那站在繁花树下粲然一笑的倩影绕是同为女子的自己也难以移目,不怪诸多青年才俊慕名而来,只为博得美人一笑,然自家小姐对待这些人却只是不冷不热的,想来小姐自有自己的打算,这双目失明搁在普通的闺阁小姐身上怕是早已经寻死觅活了,可自家小姐不是,人呀,总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自个儿瞧得起自个儿,这不,就有朝夕堂的少东家来信,指名要见自家小姐一面。
红莺因着柳惜音行动不便的缘故并无空闲时间出府,但听别的侍女们说,朝夕堂的少东家叶昭长得很是好看。据说那叶昭的五官很分明,加之在东海的七千年常年在外奔波历练,故而少了些海东人士特有的细腻,皮肤被阳光晒得成略深的小麦色,带着蜜色光泽,剑眉星目,眸子清明,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正是此间一半少女怀春时,梦中夫君的模样。
朝夕堂,朝夕堂,红莺反复默念了几遍,昭惜,昭惜,可不是一朝一夕嘛,说不定呀,开药堂只是借口,想着因此接近自家小姐才是背后真实的原因。看那叶昭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员外家的傻儿子,呆头呆脑的,不会有什么别的坏心眼,思及此,红莺忍住笑意。若真是这般,倒也是一段佳话。
柳惜音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道,“就那件我常穿的吧。”
那衣裳正是叶昭初到人间时的那个夜晚,柳惜音于明月下晚风中抚琴时所着。
一套衣裳,梳什么发饰,戴什么饰品,柳惜音是极其讲究的,她向来对外展示的都是自己最好的一面。叶昭,我正要好好会会你,谁让你给叔父难堪。
梳妆停当,柳惜音执起了她那把从不离身的浅紫色轻纱覆团扇。
这时一身杏黄色衣裙,透着几分俏皮可爱的柳怡画也已经在外等候。
“惜音姐姐,”柳怡画亲切地执起柳惜音的柔荑,上下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今日的柳惜音虽只上了淡妆,却端的是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璫。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柳怡画不禁赞叹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用在惜音姐姐身上很是妥贴,果然美人都是这般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虽然惜音姐姐并不喜浓妆,但成亲之时总是要的吧。
成亲?柳怡画想到了楚演表哥,眸子闪了一下,旋即又暗了下去。若说惜音姐姐是明月,那自己只能算是明月旁的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星,星星怎么可能妄图争得过月亮的光辉呢,若说有,那只有一点,自己没有双目失明。可哪又算什么呢?瑕不掩瑜,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追求惜音姐姐。楚演表哥也时常托人按着惜音姐姐的喜好送这送那的,来讨惜音姐姐欢心,思及此,柳怡画不禁攥紧了拳头,却很快恢复了镇定,“惜音姐姐,我们走吧。”
“今日倒是劳烦画儿了。”
扶着柳怡画和红莺的手,柳惜音上了那驾早已在外等候着的纱质帷幔的画篷暗轿。
“喂喂喂,快来呀,柳府的惜音小姐出来了。”
“净瞎说,今日又不是朔日。”
“不信你看。”街道上一个褐服男子给一旁的男子指着。
“还真是。”
对于这种情形,柳惜音早已经见怪不怪,人呀,都是好好颜色的,不知自己这张脸到底是福是祸,除去自己的好相貌,能够与自己心有灵犀的人又在何方?
柳惜音想着想着便靠在轿子的边沿上阖目,不久便幽幽地睡了过去。
……
花园的空地上有一个半大锦服蓝衣少年在舞剑,坠着饰物的白色发带随着少年灵活的出击转身而摆动着,少年坚毅的神色,凌厉的剑法都透着一股子肃杀,突然少年大喊一声,“什么人?”个身着白衣小女孩迅速跑开,少年穷追不舍,一把扣在女孩的肩膀上,迫使她转身看向自己。
“疼~”女孩吃痛道。
待看清此人的相貌,少年立即放下钳制少女的手,道“表妹,对不起。”
“阿昭总是这般,”女孩努嘴,有些娇嗔的意味在其中,“害得人家都不敢来找你了。”
“我有那么可怕吗?”少年挑了挑眉。
“有,”说着给眼前的少年指了指不远处散落的食盒,“你看。”
“为什么不派人通禀?”少年用有些心疼的语气问道。
“我不想分阿昭的心,”女孩低头,声音几不可闻,“我只想远远看着阿昭。”
“怎么会?表妹来了就好,上次的事都怪我,害你被舅舅打。”少年低下了头,颇有认错的意味。
……
场景蓦然转换
“我与玉儿自小相识,我见到她就喜欢她。”
“可我们呢?我们不也是青梅竹马吗?”
“阿昭,你变了。”
“我明日就派人送你回雍关城那里,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夜深了,回去吧。”蓝衣青年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去,徒留一抹无助受伤的白色。
“阿昭,阿昭。”
……
“阿昭!”柳惜音猛地大喊,轿子一旁的红莺示意轿夫们停轿,掀开轿帘,关切地问:“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此时的柳惜音还未回过神来,“红莺,无事,咱们继续走吧,别误了时辰。”
红莺有些担忧自家小姐,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小姐眼角还未来得及拭去的泪痕,如果听得没错,小姐哭着喊的是“阿昭”,阿昭,叶昭,朝夕堂,昭惜堂,难道小姐和朝夕堂的少东家以前就认识?不可能呀,自己六岁起就跟着小姐了,也没听过小姐念叨过叶昭,叶昭的,红莺的八卦心思不减,一路上一直思索着,很快便也到了朝夕堂。
轿夫一前一后停下柳惜音和柳怡画的轿子,红莺对着自家主子的轿子道:“小姐这且等着,红莺前去通传。”
柳惜音朝着轿外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亲自前去,料想此时病患应很多。”
柳惜音在红莺的搀扶下走进了朝夕堂,她虽是看不见,也感受到朝夕堂内人摩肩接踵的,可空气并如想象中的燥热难闻,反之扑面漾来的药材味夹杂着龙涎香的气息,让自己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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