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也几次示意过要伺候叶昭,叶昭只说自己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听琴不求终身,也不要名分,这些都不重要。她不是不知羞耻,可以向任何一个男人自荐枕席,她要的不过是叶昭,也只能是叶昭。
不过如今也无妨,只要自己能每日远远看着叶昭,渴了给他端茶倒水,热了给他扇风纳凉,此生便足矣。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得到昭殿下全心全意纯净无瑕的爱呢?
南天星溯宸殿
叶昭将净瓶恭敬地放在案几上,小心翼翼地展开纸片,看着其上娟秀却有力的字迹,正欲将其贴在折子上,又想起了什么,便将以往的折子翻出来,很快便在书架上不同年份的窗格里找到了所有相似的字迹,整齐地按照时间先后排在案几上,对照一看,自己原来六年前就和这人有了联系,六年对于神君来说并不算长,可是在偌大的明光宫,这确是自己唯一的消遣,不,是支持。
“南斗神君 小女昆仑山下清河镇商贾柳天渊之女,柳惜音,素闻您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父亲长年奔波在外处理药材生意,路途遥远、凶险求神君保佑父亲。 信女柳惜音”
叶昭尽力保护柳渊无恙,叹命数不可违逆。三年前,柳渊在岭南时遭遇一伙贼人抢劫,命虽保住了,人也变得神智不清起来,不久便驾鹤西去了。
叶昭本以为柳惜音不会再给自己写信求护佑,然:
“南斗神君
父亲一辈子行善,不曾伤天害理最后却被歹人所害,惜音深感世道艰险,然父亲最终还是得以叶落归根,临终时惜音和哥哥都在身边,想来自有神助,劳烦星君使父亲来世托生一个好人家,远离颠沛,一辈子顺遂。
信女柳惜音”
叶昭去司命那里翻看了柳渊的命数:柳渊一生行善积德,托生广陵世代皇商之家,一生平安喜乐,叶昭为此还特意请司命星君——自己的好哥们司命,去满庭芳好好聚了聚。
这满庭芳是南天星凡间最有名的文人骚客雅集之地,以诗词歌赋结交知己好友,兼有琴棋书画,司命可是个闲来无事舞文弄墨,又喜欢听吴侬软语的人,满庭芳,再适合不过。
……
还有很多真挚的愿望,与那些龌龊的什么“我家媳妇不生儿子,请让我一夜暴富……”比,云泥之别,高下立判,以下是昨晚叶昭取到的:
“南斗神君
母亲前些日子去了,哥哥柳毅终是决定继承父亲志向,继续药材生意,重振柳家药局,惜音现寄居天拓叔父家中,多有叨扰,惜音深感惭愧,只求星君保佑母亲来世平安喜乐,哥哥得愿以偿,叔父和叔母老来康泰。
信女柳惜音” 叶昭不顾司命探究的目光,翻看了柳惜音母亲柳柳氏的命数,嗯,果真富贵,位极皇后与皇帝一生一世一双人;柳家药局自是振兴,柳毅也娶了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可当叶昭想去翻看柳惜音的命数时,司命却告诉他:“此女命格扑朔迷离,吉凶难辨,录命簿上查不到此女的命数。”
“我说南斗君呀您这是怎么了?一个凡人而已,何必您如此淘神费力,过去的九百九十五年您来我这的次数加起来可不比这五年呀,次次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而来,而且,而且,还是个,哈哈,女人。”司命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捋了捋下巴继续道:“您的明光宫不就有个长得不错的,虽说年纪比您大了几千岁,怎么,您没感觉?一千年了都,别冷落人家。”。
“别胡说!”叶昭有些不悦,甯儿让自己娶银川,司命让自己别冷落听琴,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只把银川当妹妹,把听琴当姐姐,仅此而已。
“呦呦呦,您还动怒了,要我说,这要知道此女的命数也不难。”司命卖着关子,眯着眼看叶昭。
“此话怎讲?”叶昭忙问。
“星君下凡一趟,亲自去看看不就好了,南天的事务就暂且交给紫微君吧,甯殿下这样玩下去可不好。”
叶昭只听着前半句话,并未注意到司命语气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多谢。”抱拳离去,旋即回了明光宫安排诸多事宜。
叶昭走时,司命望着叶昭的背影叹了叹,我自一万两千岁执掌南天星司命一职,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命数未定的女子,是吉是凶,是缘是劫,你们,好自为之吧。
叶昭二话没说,回到明光宫沐浴焚香,换了一身蓝衣,吩咐了听琴今晚不用掌灯,掐指一算,便前往柳惜音的所在。
听琴未见过这般火急火燎的叶昭,却也不便多问,由得叶昭去了。
南天星昆仑山清河镇柳府东苑
因着仙凡有别,叶昭不便现真身,便隐身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渺远的琴声飘来,叶昭循声望去,只见皎洁的月轮下,微凉的晚风中,伴着淡淡的花香,有位白衣女子在抚琴,琴声宛若山间清风、潺潺流水,却隐隐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叶昭想着便摸出了腰间的玉笛,想着和眼前人合奏一曲,可想了想旋即打消了念头。
柳惜音的命数不定,叶昭起了探究意味,又恻隐她的身世,虽出身富贵,却父母双亡,只得寄居叔父家中,便轻轻悄悄地跳下树,想要近距离看这位心思明净单纯的没有一丝杂念的女子,可靠近一看,叶昭连连后退几步,心中愈发起了怜惜之意。
那双眼睛,没有焦距。
至于柳惜音的命数如何,过往又经历了些什么,昭惜二人心中尘封多年的往事究竟是何?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注释】
六七千岁:约等于人类的六七岁。以此类推,叶昭初遇银川时是万岁即为十岁,听琴如今一万七千岁即为十七岁。
清颐殿:叶昭幼年和父母居住在一起时的神界宫殿。
摇光帝:叶昭的外祖父。 ----
第4章 天降药堂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叶昭此时虽隐着身形,但柳惜音一旁静立的侍女突然开口倒是让叶昭有些措手不及,连忙避远了些。
“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也有些乏了。”原来美丽的女子的声音也这般宛若风铃铜片轻击般的清越,叶昭不禁赞叹。是了,母亲当年可是六界四海第一美人,母亲的声音也很好听,既有一种威仪,更是透着慈爱,而惜音,嗯,直呼女子闺名似乎于礼不合,尤其惜音还是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女子,这般就更不妥,但唤“惜音”就是比“柳惜音”来的更亲近些。叶昭也不知为何,眼前之人总是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身着丝制蓝衣的红莺将柳惜音的琴小心翼翼地自琴架上抱起,叶昭看了看样式,应是伏羲琴无疑,《太古遗音》语云“伏羲见凤集于桐,乃象其形。”,九霄环佩,做工精致,配得惜音了,叶昭又摸了摸腰间的玉笛,不知,何时有幸与惜音小姐合奏一曲?
“小姐您稍等片刻。”红莺抱琴离去。
“好。”
红莺离去后,叶昭本欲走进几步,但想着自己的身份,夤夜蓦然出现在人姑娘家的后院里,若是被发现了,该如何解释,正思忖间听到柳惜音道,“龙涎香呀,真好闻。”
这一下子是彻底暴露了,叶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旋即一想,自己隐身,无妨无妨。
“父亲在时,母亲也会时常给父亲薰龙涎的。那时候,柳惜音举头望月,本就清婉出尘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愈发明媚,耳边的乳白蝶形明月铛也泛着阵阵华彩,伴着嘴角淡淡的笑意,一侧的酒靥漾开,叶昭心神一暖。“真好。”又缓缓低下头去,“可是呀,再也回不去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叶昭心心念念的三十三重天清颐殿里布满父皇、母亲、甯儿和自己,一家四口的日子不也是,恍然如梦再也回不去了,只是和惜音相比,自己还有父皇、甯儿,衿兮姨也将自己视如己出,固而在东海的几千年也过得甚是舒心,而惜音呢?日日伴着黑暗中的她的,怕是只有一张琴,一位还算贴心的侍女吧,惜音一个,一个失明之人不理应有更多人照顾,想来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应是不好过,可看着主仆二人的穿着以及这柳府庭院的陈设布置,不该呀!
“小姐,让您久等了。”
“无事,今晚月色甚好。”
叶昭闻言暗想,这,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不是我说您,您也太亏着自己了,二老爷都说了给您多配几个丫头的,您却多次谢绝,前些日子来了青鹭、紫鸳,您倒是没说什么,可您这日日抚琴到深夜……”
柳惜音打断了红莺的话:“叔父待我好,我自是感激的,吃穿用度一应与几位姐姐妹妹们一般无二,我如今,”,柳惜音轻叹一声,继而道,“我如今这个样子,也帮不了叔父太多的忙,又怎再敢劳烦?我是看着青鹭、紫鸳也是我们南边的人,看着也亲切些,听着音儿呀,就徬佛回到了姑苏地界,既是同乡我便更不好劳烦了,让她们早早歇息着去吧,一天了,也累了,倒是你,日日陪我抚琴,此刻怎么着也亥时三刻了吧。”
“红莺自小受老爷夫人恩遇,小姐又待红莺极好,小姐这般可是见外了。”
叶昭听了主仆二人的对话,方解了先前的困惑,自己也是不大喜欢劳烦人的,对惜音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因着红莺的忠心侍主,便也爱屋及乌。果然,跟着表妹的人都是不一般的,表妹?哪里来的表妹?叶昭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的,怎会对一素昧平生的女子唤作“表妹”?自从见了柳惜音,从前的决绝气概全然不见,丢盔弃甲,彻底沉沦,倒像是,倒像是个沉浸在情爱中的人。
这个念头甫一转动,叶昭心中大骇,自己是神君,惜音是凡人,本不该相见,更罔顾像平常的凡间伴侣一般,若真的,叶昭不敢往下想,尤记自己幼时听宫人们说,十一舅舅下凡游历时爱上了一位蜀地的绣女,后来十一舅舅瞒着皇爷爷在凡间和那女子成了亲,还有了一双儿女,本想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陪那女子一世也是无妨,不料最后还是被发现,十一舅舅因违反天条,扰乱人间姻缘,被罚禁足面壁万年,叶昭算算日子不多日前才期至吧,那女子和刚出生的一双儿女则被扔到雪狱,任其自生自灭,罪名为攀龙附凤,魅惑神君。十一舅舅得到消息,奋力冲出宫禁,浑身是伤地长跪于太极殿外请求皇爷爷收回成命……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妻儿灰飞烟灭的神将回执令,这般悲伤的结局,叶昭不愿想,也不敢想,惜音,她已经够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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