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宁下意识的去看,一看之下再次愣住。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解玉佩而要之。” 谢曦念着,手指还在纸上弹了弹,“阿欢写的这幅字,大抵是为了与你的楷书相配,用的卫夫人之字。” “这字的中正平和,娴雅婉丽是有了,但并不是她平日惯用字体。” “她较为喜欢薛涛字,笔力峻激无甚女气,笔势亦是跌宕秀逸,书写出来自有气势在其中。” “不过她用楷书来书写的,也不单是这幅字。” “我最近就有发现她这段时间批注所用之字和抄的道书用的都是楷书。” “这字若其人,书写时透着人的心境。” “卫夫人的字不是不好,就是到底少了阿欢原有的锋锐,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他将这幅字用一手拿着,空出的手又去拿起了另外一幅。 “这两幅字是阿欢走之前留下,托我转交于你的。” “我恰好今日心情算佳,又对阿欢的所书较为熟悉,便用薛涛字彷着她的字迹复写了两幅。” “你看看,是不是比楷书写出来的要更为入眼些?” 萧长宁目光落在两幅字上,一字一句念出了另外一幅,“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这是她在陈留见到谢凤仪后心里浮现出来的诗句。 一张容颜绝世倾城,站在那里便若骄阳般灿烂,曜目的令人转不开眼。 她当时心有所感,回去便写了下来。 后等谢凤仪追上来时,将这幅字给了她不说,还多了一幅。 而后这两幅字,就挂在了她们的闺房之中。 前段时日她们要搬去画舫上,谢凤仪怕画舫上潮气会伤这两幅字,便暂且摘了下来让青黛放起来了。 现今她让谢曦转交给她,是要告诉她,暂时不会回来了,让她当做思念时的念想吗?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谢凤仪写的那幅字来,又去看谢曦手中所写的。 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好一会后,她才露出了一个笑来,哽咽着道:“确实……确实是薛涛字较为适合阿欢。” 原来从她们前世起,她的阿欢就在为她退让了。 因她惯用楷书,谢凤仪便放弃惯用和喜爱的薛涛字,改用和她一样的楷书,只为写出来的字放在一处时,看着更为相配些。 这一改,直到如今,绵延了两世。 这种隐藏在她以往不曾发现之处的爱意,这会再发现时,让她的一颗心又涩又痛。 她抚着字笑着,眼泪一颗颗自眼角滚落下来。 谢曦看着她,将字卷起放在她手边,“今日一早,我已然去信陈留,让母亲将谢欢之名落于族谱之上。” “待此事办成,世间自此再无谢氏凤仪,只有谢家嫡脉长女谢氏欢。” “此事,我并未告知阿欢,她与我说原是想等尘埃落定再落字的。” “但我思忖着,并没有这个必要,还是早些将字落了,这样于她好。” 萧长宁手抖了下,却没有说话,只动作轻缓的将四幅字都抱在了怀里,转身往外走。 谢曦看着她有些步履踉跄的抱着字走了,才对碧海道:“将小姐离京之事透给皇帝,让他下诏召阿宁回宫。”
第595章 你能明白我所言吗? 碧海应了下来,又觑着谢曦神色问了句,“公子,这样成吗?” “咱们步步逼的这么紧,公主都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会不会真就回宫去了?” “她要是真回去了,小姐得有多伤心。” 谢曦亲手将笔纸收起来,“不逼一逼,她只会左右摇摆。” “唯有给她不得不选择的紧迫感,才能让她看清内心真实的答案。” “不拘是哪一种,都比如今这样不上不下的好。” “她若是真的选好好好做她的公主,你家小姐纵然会伤心一场,缓过去了也真能接受。” “公子。”碧海唤了谢曦一声,又看了眼外面,确定萧长宁已经走远了,听不到这里了,才压低了点声音问,“你想公主怎么选?” 谢曦将澄心纸放好,将笔洗好擦了挂了回去,看都没看碧海一眼,“你何时变得如此爱打听事了?” “这不是好奇么。”碧海讪讪赔笑,“也是关心小姐。”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谢曦毫不客气的揭穿他,“是不是被拐带的参与了他们的赌局?” 碧海:“……” 哪个王八羔子给说漏嘴了! “没人来我面前嚼嘴。”谢曦声音淡淡的,“你们私下那点事儿,我早就知道。” “阿欢上梁不正带着你们瞎闹胡玩,你们从哄着阿欢玩,到现今阿欢不在都敢拿她开局了。” “一个个的,倒是都长了不少本事。” 碧海一听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立时认错,“公子,奴等再不敢了。” 谢曦神色并无波动,语声也无怒意,“人存于世间,行何事皆要有度,若过了那个度,不会对己身有益。” “奴受教了。”碧海行了个礼,再也不敢多问,退出去做事出去了。 他出去后,谢曦轻叹一声,自书案一侧抽出了一封信来,而后将信纸抽了出来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情起于心,纵慧者也受其苦,况红尘俗人也。” 这是王竹给他的信, 当时是谢凤仪和萧长宁入了京都之后,他立时就去信陈留了。 他阐明利害,很是说了一长篇。 王竹回给他的,只有这行字。 初时他并不太能赞同此话之言,直到对黎鸢起了心思,明明心中不舍,还是压下心底隐秘念头,放黎鸢离开京都。 情之一字,着实难解。 他想萧长宁如何选? 他其实并未去想。 人心之多有希冀,许多时候都若镜中之花,落不到实处来。 尤其是这事发生的突然,比他预想的快了不少。 他只是临机反应,做出认为最适合的决定来。 谁也不是蓄谋已久,布局久远,一举一动都出自内心深处的真实反映。 如此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都是最为真心的选择。 萧长宁此时的决定之于他之后要做之事,并无太大的影响。 他也做了他该做的,如今就是很平静平和的等一个萧长宁最后的决定。 萧长宁抱着四幅字回了房间,全部打开放在眼前。 她目光落在字上,脑中想的却是和谢凤仪一路走来的一幕幕。 梦中的,今世的,通通交缠在一处,让她一会微笑一会皱眉。 灵璧和灵玉站在她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两人站了好久,眼瞅着夕阳都西斜下去了,萧长宁还在盯着字看,分毫没有要进食与喝水的意思。 灵玉有些忍不住了,主动开口,“公主,用些东西吧?这样下去,身体熬不住的。” 萧长宁仿若未闻,还在盯着字看。 灵玉还要说话,灵璧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再说话了。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霞光自窗棂上消失时,屋内光线一下暗了下来。 灵玉摸了摸袖中的火石,刚要去将屋内的火烛点亮,就有下人在门外通禀,“公主,宫中来旨意了。” 灵璧这下也没法再不做声了,只能上前轻推了一下萧长宁的肩,“公主,有圣旨到了。” 萧长宁这才回过了些神,“什么?” 没等灵璧再重复,院中就传来了传旨太监的声音,“皇上有旨,召永安公主即刻回宫。” 萧长宁好像似是没听到,视线依旧停在字上,“你说,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还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灵璧未张了嘴,“啊?” 萧长宁也没想灵璧能回答,只想着那日与谢凤仪出去吃饭,听到有人辩论这两首佛偈时,谢凤仪说过的话。 “当年禅宗五祖弘忍要选择衣钵传人时,神秀的身是菩提树偈语败于扫地僧人的菩提本无树,谁都认定神秀是败者,定会心怀恨意。” “弘忍也是如此想的,还对慧能说,自古传法,气如悬丝,若住此间,有人害汝。” “慧能听后,连夜便离开了。” “然神秀并未介怀,侍奉恩师至死后。” “于神秀而言,佛法无谓成败,唯有心怀大爱,坚持自我,就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法门和出路。” “后来神秀被武皇封为国师,北禅宗也名传天下,后更是被称为两京法主,三帝师门。” “这个事儿其实说到头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一法通,则万法通。” “阿宁啊,你能明白我所言吗?” 当时她怎么回答来着,哦,她说的是,“我可没有你的慧根,也没有你的玲珑心。在这些方面,我素来愚笨。” 她还记得谢凤仪当时还叹了一声,说了句,“这可是与慧根和心思是否玲珑无关呐。” 她本想再顺着说的,谢凤仪却转开了话题。 这会再想起来,那时谢凤仪分明是无法将话放在台面上明说,恰好借着神秀自身经历在点她。 可惜其中的话中有话,她当时一点都未听懂。 但不知为何,她还是谢凤仪说的这番话,都深深记牢了。 “我明白了她想说的意思了,神秀是对的,一切有实,并非虚幻。” “人心中藏了那么多东西,怎么会是空无物呢,人活于世间,尘埃自然也是处处皆有。” “心就该是一张明亮的镜台,要记得勤快地将它掸拂擦试,不让它被尘垢障蔽了该有的明亮。” “我想我懂了!”
第596章 你们吵架了? 萧长宁起身,将四幅字都卷了起来递给了灵璧,“去装起来。” 灵璧满脑子还在绕神秀和慧能,完全没想明白这两人能和两个主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她满面思索转身抱着字去放,又听萧长宁吩咐灵玉上一些吃食来。 她顿时不再想了,将心思给抛开,但心底到底还是有一抹挫败。 要是青黛在这里,定会在主子说时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而她即使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里表来。 她是真的不如青黛多矣。 “公主,传旨公公还在外面。”灵玉见萧长宁并未有出去理会旨意的意思,反倒是走到了衣柜前,看样子想要换一身衣服? 萧长宁手指在挂满了橱柜的衣裳间流连,“让他回去告诉父皇,永安在不在宫中都是永安,不论身在何方都不会忘记自己是大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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