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与楚王府必须联盟,如此才能走得更远。她的身份就是一根必须拔除的利刺,再往下拖,只会越陷越深,终至再也拔不出来。 想到这里,金盈盈已经舍弃了所有的逃意,松了双拳,深吸了一口气,自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崔昭昭一拜,坦然迎上了崔昭昭的目光。 即便这个场景两人已经想过千万次,即便两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在看清对方眉眼的一瞬,心弦颤动,心窝绞痛,痛得几欲窒息。 崔昭昭没有说话,金盈盈也没有说话。 两人都有顾忌,金盈盈不仅是四方商行的九姑娘,还是楚王的王妃,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戳穿她的身份,愤怒地将她带走,传出去便会多另外一层意思——大长公主与楚王妃有旧怨。 两人并未有多少交集,楚王妃又跟随楚王镇守北境多年,何来旧怨? 这种事,一旦开了头,便会有无数种猜测接踵而至。若有好事者添油加醋,不管是编排两人年少时曾同时爱过同一个男人,还是编排楚王妃乔装潜入肃方城夜会情郎被小姑崔昭昭当场捉拿,传到楚王耳中都会变了味,成为崔伯烨的一桩心病。 燕王府若是因此与楚王府生了罅隙,在今时今日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们都不是年少时候的小姑娘了,此间轻重,两人都一清二楚。这也是为何崔昭昭今夜要把此事闹大的缘故,她断定金盈盈不敢在这种时候挑明身份,也不敢在这种时候不管不顾地逃跑。 况且,肃方城的四门已封,金盈盈也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苏娘拿铁链将金盈盈拿下时,边上的伙计蠢蠢欲动。金盈盈给阿城递了眼色,摇头示意莫要冲动。 阿城只得按捺下来,心道九姑娘只要私下与公主亮明身份,想必公主也不会为难这个嫂嫂。可李琴不一样,她心焦极了,心道今晚九姑娘若是与公主私下见面,那可是会出人命的大事。 她上前紧紧揪住金盈盈的衣袖,摇头道:“不可……” 金盈盈一记眼刀看去,逼得她硬生生地忍下了话。这是她逃不过去的劫,也是她必须闯的修罗场。为了让李琴放心,金盈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对着她温婉一笑。 每次九姑娘遇上事,都会一笑待之,往往是因为她已经想好了对策,李琴知道这是九姑娘在安慰她。她并非不信九姑娘,她只是不信大长公主。时隔多年,人事已非,易地而处,大长公主那么骄傲的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呢? 苏娘并没有给她们话别的机会,金盈盈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她由着苏娘扯着铁链,将她押往府衙。 崔昭昭没有再多看她,只是骑马走在前头,听着后面金盈盈走路发出的铁链碰撞声,一声又一声仿佛战鼓,摧折着她的心好似被烈火烹煮,又烫又痛。 她终是寻到了她,却是这样的局面。崔昭昭以为自己有胜利的快感,可那零星的快感皆被浓烈的恨意掩盖。从客栈到府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一路她却想了数十种惩戒金盈盈的法子,好消解她半生的恨意。 金盈盈这人给她的痛苦,她定要十倍索还! 她暗自打定主意,在府衙门前翻身下马,一边往府衙里面走,一边下令:“把人押往刑房,本宫要亲自审问!” 听到“刑房”二字,金盈盈苦涩地抿了嘴角。她果然是恨着她的。 刑房是府衙又湿又臭的地方,因为沁润鲜血太多,刑具上的腥臭味久久不散,熏得人隐有反胃的冲动。 “架上去。”崔昭昭站在木架边,冰凉下令。 苏娘将金盈盈牢牢栓在了木架之上,不等回禀,便瞧见崔昭昭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公主……这……” “她如今不过是待宰的羔羊,本宫还怕她伤我不成?”崔昭昭的话看似说给苏娘听,其实全是说给金盈盈的,“都出去,莫要打扰本宫审讯犯人。” 金盈盈垂着脑袋,眼眶已湿,她沉重地叹了一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败下阵来,真的成为一只可笑又可悲的待宰羔羊。 苏娘知道军令不敢违,既然公主已经下令,她也不敢再多言,便带着女兵们退出了刑房,将刑房大门关了个紧。 崔昭昭并没有立即上前,只是挑了一支烙铁放在火盆里烤着。刑房昏黄的火光随风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当前,落在她的脸上,只剩一片惨淡的雪白。 “当年若在你身上烙下我的名字,你还能当我的嫂嫂么?”崔昭昭翻动烙铁,看着烙铁逐渐被烧得火红,她的心也被仇火逐渐染红。 “亦或是……”崔昭昭将烙铁放下,走至刑具边上,拿起了挑断脚筋的钩子,面色沉郁地走到了金盈盈面前,狠狠地钳住了她的下巴,逼她正视她眼底的愤怒。 她恨极了她这般虚假的模样,即便看见了她眼底的泪,崔昭昭还是反手将她唇上的胡须一把扯下,改而掐住她的喉咙,将她的后脑紧紧抵在后面的木架之上。 “挑断你的脚筋,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金盈盈的眼泪沿着脸颊一路滑下,最后落在了崔昭昭的手指上。她昂着头,目光复杂却深情,一字一句道:“如若这般可以解恨,你便下手吧。” 这话哪里是劝解,反倒是火上加油,激得崔昭昭倏然收拢五指,将她掐得一时喘不过气来。 她想咳,却咳不出声,只是木偶一样地承受着崔昭昭的报复。 如此报复,怎会有半点快感? 崔昭昭愤然松手,恼怒地背过身去,沙哑质问:“别挑衅我,我是下得了手的。”话虽如此,她握着钩子的手已是颤抖不已。 “昭昭……”金盈盈哑涩轻唤,这个名字她在夜深人静时不知唤过多少遍,如今终于能这样堂堂正正地唤她,她反倒觉得轻快了不少。 “你不配这般唤我。”崔昭昭咬牙,强忍住伤她的冲动,沉声问道,“说,你假扮伙计混入肃方城,可是为了帮你的夫君当内应?” 金盈盈原以为她恨她,只是恨她当年的欺骗与不告而别,却没想到她出现在这里,也算是在无形之间给了她一刀。 “我没有帮他。”金盈盈坦诚回答。 “没有?”崔昭昭不怒反笑,回头再次看向她时,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野兽,“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 金盈盈确实为了她,可她也知道,她这样说出来,恐怕崔昭昭也不会信。 “殿下可还记得自己的道?” “本宫在问你话!” 崔昭昭不想听她叙旧,将锋利的钩子凑到她的喉咙边上,满腔怨愤都变成了最诛心的话语:“是因为他可以给你母仪天下的身份,所以你才选了他?” 舍了我? 金盈盈轻蔑苦笑:“你觉得我稀罕么?” 崔昭昭也苦笑:“你不稀罕么?”转过话锋,她又道,“还是因为他可以给你一个孩子?” 金盈盈眼眶发红,下意识挣扎,若不是双臂被缚,她只怕要一个巴掌甩在崔昭昭的脸上。 “怎的,被我说中了?”崔昭昭心如刀割,这些话难听,却足够伤人,伤了她也伤了自己。 “你就是这般看我的?”金盈盈眼底有了失望之色。 崔昭昭再次钳住她的下颌,恶狠狠地逼近她,嘶吼道:“你让我如何看你?从头到尾,你对我坦诚过么?你拿慕容九的身份骗我一次,拿相约白头的诺言再骗我一次,甚至……还让婢子假扮你又骗我一次!”说到心痛处,崔昭昭情不自禁地剖白了自己,“我是大雍的公主,不是任你玩弄的木偶!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殿下。”金盈盈的回答就两个字,是称谓,也是心之所向。 崔昭昭含泪看着金盈盈同样红润的眼眸,这个答案让她迷茫:“殿下?” “那年上元,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带你一起走。”金盈盈也剖白了自己,哪怕知道这些话现下说来,崔昭昭定是一个字也不信。 崔昭昭哂笑:“真心实意?你配说这个词么?” 金盈盈合上双眸,她对崔昭昭而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确实不配“真心实意”四个字。 气氛忽然陷入了凝重,两人的心间都压着一块沉闷的大石,让两人的呼吸也沉了几分。 “上元那晚……”即便知道崔昭昭不想听,金盈盈还是执拗地开了口。 “闭嘴!”崔昭昭气恼之下终是给了她一个巴掌,打断了她的话。 金盈盈默默受着,这些都是她欠她的,她如何伤她,都是她应得的。可是,她们之间必须有个解释。 “冲散我们的人,是父亲的人。” “我让你闭嘴!” 金盈盈丝毫不惧她,即便崔昭昭已经扬起了手,她还是要把这件事说完:“他趁乱把我抓回了商行……” 崔昭昭这一巴掌落下,却比先前那一下轻了太多。她颤声道:“你明明……明明可以不嫁的……你若真的信我……便不会……不会……”说到难过处,她已哽咽难语。 骄傲如她,岂能承受心上人不信她的真相。 “父亲问我……” 她忆起那时,金老爷子单独与她谈话—— “你忘记你想做什么了?” “儿记得。” 年少的她答得干脆,她怎会忘记,她想做天下第一商人,将四方商行推行各处,向天下人证明,女子一样可以当商行老板,并且可以做的比男儿还要好! “你与公主私奔,又算什么?” “我喜欢她!我不要她召选驸马!我就想跟她好一辈子!” 金老爷子冷笑看她,并不反驳女儿如此荒唐的感情:“私奔之后呢?你们如何在大雍立足?” “我……”金盈盈忽然语塞,确实,一旦与公主私奔,大雍是决计容不下她们。 金老爷子再道:“公主雄才伟略,是当世难得的将才。她留在京畿,定可青史留名,跟你背井离乡,那便是泯然众生。一辈子可不是一日两日,年少时深爱的夫妻,到了晚年也有怨愤相憎的。你可以抛却金氏一走了之,你也可以忘记你的志向不管不顾,公主可以么?爹爹自认看人鲜少走眼,公主那样的姑娘,绝不是池中之物。当有一日,她醒悟她竟为了儿女私情抛舍了夙愿,你们两个要如何收场?” 金盈盈木立当地,脑海中浮现的是公主对她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公主有公主的道,走了便什么都没了。 正如父亲所言,总有一日,她会怨她,会悔恨年少时候的冲动,会将这段感情视作毁了她的万恶之源。到那时候,她们如何收场? 说到这里,金盈盈忍泪望着眼前的崔昭昭,岁月在彼此脸上都染上了风霜的痕迹,可两人的初心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这是她给崔昭昭的答案,却不是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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