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翠掀起后帘,看清楚来人是杏花与她的姐妹们,只觉亲切极了:“杏花姐姐,你们怎会在这里?” 崔泠眼尖,第一眼便瞧见了杏花一行人腰间多了一个腰牌,上面写了两个字——赤凰。这是大长公主给这支女兵取的名字,赤凰军。 “许久不见,你也从军了。”崔泠笑问。 杏花颇是得意,不仅她得意,她附近的姐妹们也得意极了:“俺现在可是火头军的什长!管十个人呢!”军中训练虽苦,却活得像个真正的人,不像先前当厨娘的时候,那些达官贵人只当她们是贱民,稍有不顺心,轻则喝骂,重则罚仗。 崔泠喜欢她现下的目光,明亮得似是有星星:“行军打仗,还是要事事小心。” 杏花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放心!俺跟姐妹们学了不少技击,遇上敌兵俺也不怕,一记擀面棍下去,当打得他皮开肉绽!” “还有俺!真遇上敌军,俺一个铁锅扣上去,管保打得他眼冒金星!”她左侧的姐妹也开始了比划。 崔泠越看她们越是喜欢,想来这几日大长公主是花了心思的。谁说女子体弱,上不得战场,只要用人得当,一样可以让敌军闻名丧胆。 杏花见崔泠颇是高兴,便从怀中摸出几张书笺,双手递上。 崔泠接了过来,发现书笺上工工整整地写满了菜谱,竟都是些养身补气的食疗方子:“这是……” “俺们上了战场,也不知啥时候能回来。先前瞧见郡主身子孱弱,俺便一直记在心里,寻思应当给郡主做点药膳补补。奈何入了军营后,便一直没有机会拜访郡主,今日难得休沐半日,俺便找了位写字先生把方子写好了。”杏花说得真挚,“郡主若是不放心,可以问问宫中的太医。这些药膳都是俺自小琢磨出来的养身补气方子,您看俺这身子骨,壮实得很,就是吃这些补出来的。您别看都是些寻常食物,凑一起可有效啦!” 崔泠忽觉眼眶有些发烫,郑重地将菜谱收入怀中,点头道:“谢谢。” “还有这个!”杏花旁边的姐妹也送了崔泠一个小玩意,看上去像是个小铜炉,摸上去兀自烫着,里面已然加了新碳。 崔泠接过,只觉掌心一片温暖。 她继续道:“这是俺用家里的黄铜打的,比其他暖壶小些,但是只须放一粒炭,便可保暖半日,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崔泠怎会嫌弃呢? “我很喜欢。” “郡主喜欢,俺就放心啦。”她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去。她已故的父亲本是铁匠,她自小便跟着父亲学习打铁,只是打铁铺从来没有女师父,她便只能改学了厨艺,最后做了一位厨娘。她从军之后,也知道上了沙场便是以命相搏、不死不休,若说有什么心愿未了,便是送郡主一份小礼物,至少世上会有一个人记得,她也是能打铁的姑娘。 崔泠不禁握紧了这个小铜炉,只觉鼻腔里有些莫名发酸:“我知道她叫杏花,你叫什么呢?” “俺叫铁妞!”她扬起脸来,极是自豪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你。”崔泠记得这个名字,却一直没有把这个名字跟人对上号。当初京畿被叛军围攻,她们帮着巡逻京畿,有一个叫铁妞的姑娘一日逮了七名趁机偷盗的宵小。 铁妞激动地看着崔泠:“郡主听过俺的名字?!” “听过。”崔泠甚至还记得,这三个姐妹一直是一起巡逻,另外一个的名字当是石娘,她还有一个女儿。想到这里,崔泠看向一直静默没说话的石娘:“你从了军,你的女儿可安置好了?” 石娘点头:“郡主放心,已经安置妥当了。” “安置在何处?”崔泠再问。 石娘如实答道:“大长公主接去燕王府了。” 崔泠倒是没有想到,姑姑竟然比她先想到了:“如此,我去燕王府的时候,也去看看她。” “谢谢。”石娘眼眶已红,若不是铁妞与杏花拉得及时,只怕她要跪下去叩拜了。 “大长公主不是说了么?女子膝下也有黄金!” “那些苦日子已经过去了!俺们要挺起腰杆活!好好的在疆场上闯一番事业!” “是我……一时忘了。” 崔泠欣慰极了,笑道:“赤凰,是个好名字。” “俺也觉得好听极了!”杏花得意地拍了拍腰间的木牌,“谁能想到,俺也是个小将军啦!” 崔泠含泪轻笑:“以后说不定还是大将军呢。” “呈郡主吉言,俺会努力的!”杏花踌躇满志。 石娘看了一眼天色,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营了。” “郡主保重,末将走了。”三人齐刷刷地朝着崔泠一拜,没想到不过分开几日,这三人行起军礼来已是有模有样。 崔泠看着三人渐行渐远,觉察银翠已经安静了半晌,不禁好奇地望了过去。 银翠抹了抹眼泪,感慨道:“她们真好。” “天下女子,都该真好。”崔泠摸了摸银翠的后脑,“我家银翠总有一日,也会像她们一样,很好。” 银翠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奴婢会更认真看书的!” “嗯。”崔泠现下的心情已经大好,不管外面有多冷,至少她现下整颗心都是滚烫的。 府卫收到郡主的命令,继续往前赶车,半个时辰后,回到了昭宁郡主府门前。 “黛黛姑娘?”崔泠刚一下车,便瞧见了站在昭宁郡主府外的黛黛,平日这个时候她应当在楼中准备应客,若非出了什么大事,她是不可能来这里的。 崔泠走近她,又问道:“发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发生什么了,今日整条花街都被京畿卫封了,生意一家也做不成,然后萧将军给了我一封书信,说是让我亲自交给郡主您。”黛黛将书信双手奉上。 崔泠打开书信,竟是朝廷的委派文书,上面任命黛黛来昭宁郡主府接替主簿一职,盖的竟是燕王之印。 昭宁郡主府的主簿虽说只是个小吏,却也是朝廷官员。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绕过天子,直接任命官员。 崔泠转念又想,以萧灼的性子做出这种事并不意外。她不由得哑笑道:“如此甚好,黛黛,进府吧。” “可是我那些姐妹们……”黛黛担心的是她们的生计,都是些苦命的姑娘们,又都是娼籍,封了花街,她们该往哪里谋生? “放心,她惹出来的烂摊子,她自会收场。”崔泠拍了拍黛黛的手背,掌心还烫着,“从今往后,这里只有裴主簿,不再有黛黛姑娘。” 黛黛惊愕地看着她:“郡主怎知……我姓裴?” “当年户部那桩陈年旧案,我迟早会翻出来,与户部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官员好好算一算。”崔泠淡淡说着,黛黛听来却是一句极为滚烫的承诺。 黛黛顿时跪倒在了崔泠面前,重重地叩首:“民女多谢郡主厚爱!” “裴主簿这一跪,我接受了。”崔泠对着她伸出了手去,“起来,以后挺直腰杆,好好当我昭宁郡主府的主簿。” 也许他日,还能让她入主户部,真正发挥她的才华。那是崔泠期许的未来,也是黛黛从未想过的一个新的时代。 “起来”二字,对黛黛来说珍贵而滚烫,更充满了诱惑。她情不自禁地递过手去,由着崔泠将她扶起,一起走入了昭宁郡主府。 “郡主,您可回来了!燕王府送来了好多补药。” 崔泠以为黛黛已经是萧灼的诚意了,没想到她竟把朝廷送给她的补药全部送到她这里来了。 如此一来,她今日给萧灼画了只无头王八,反倒是显得她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了。 实在是可恶! 萧灼岂是缩头乌龟?这几日闭门不出,为的可不只是钓她。 第二日早朝,萧灼精神无比地迈步踏入议政殿,惊得百官们连连惊呼。她自然知道这些家伙在想什么,于是咧嘴对着这群人笑笑,挑衅道:“哎呀,让诸位失望了!孤,又回来了,呵。”万幸她不是狐狸,否则大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崔凛坐上龙椅,当先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她的身子情况:“燕王可好些了?” “承蒙陛下关爱,臣已经大好。”说着,萧灼拿着笏板往前一站,凛声道,“臣忝居燕王之位,受朝廷俸禄,自当为君分忧。臣近日未报陛下,便查封了京畿城的烟花柳巷,还请陛下恕罪。” 崔凛虽然听得不舒服,可不过是个下作地方,查封了便查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刑部尚书常玉也往前一站:“敢问燕王,依何律查封此地?” 萧灼就知道这家伙会从中作梗,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孤查封此处,不就是依法行事么?” 常玉脸色铁青,肃声道:“即便此处藏污纳垢,燕王也当按律而行。自古至今,没有一朝会查封整个烟花柳巷,若是拿不出相关的律法,还请燕王莫要胡作妄为。” “啧啧。”萧灼无奈摇头,转眸望向了天子,“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崔凛皱眉,心道燕王今日定然在憋一个大招。 “孤说的藏污纳垢,指的可不是娼籍的那些姑娘们。”萧灼笏板一挥,睥睨众臣,“孤说的是你们!孤之所以猝不及防地查封了整条花街,就是为了搜寻你们宿娼的证据。原先只以为是前刑部尚书与侍郎好淫乐,没想到朝中大部分官员皆是花街的常客。”说着,她从官服衣袖中拿出了一本颇厚的奏折,呈于天子。 刘公公将奏折送至崔凛面前,崔凛接过打开。 萧灼继续道:“真是不查不知道,查了方知京畿城的这些官员一个一个都富得流油,加起来的数目,啧啧,够养一支三万人的军队三年有余。” 崔凛听到这里,忍不住捏紧了奏折,上面的每一笔都记得极为清楚。 百官们背脊发凉,没想到燕王突然上朝,竟是来清算他们的。 常玉初来京畿,并没有卷入此案,可也听得触目惊心。 “韩贼自立为帝,京畿竟无兵可用,只得招募女子参军。倘若京畿城从未有过这等花街柳巷,亦或是大雍取消娼籍……”萧灼最后那四个字说的铿锵有力,“京畿城至少还有一支三万人的王师,可供陛下驱策!” “燕王,莫要将两件事混淆。”常玉提醒萧灼。 “过去或许是两件事,如今是一件事。”萧灼来回踱步,反问道,“如今男丁不足,致使女子上阵。她们可算是大雍的浴血将士?” 百官静默片刻后,兵部侍郎小声应道:“算……” “既然算将士,她们已经在为国厮杀了,为何还要让她们取悦你们的贪欲?”萧灼一声喝问,有如猛虎,“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你让男儿从军,再男儿当龟公试试,你看他们还愿不愿拼死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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