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堂生尚未摸清这位新主子的脾性,哭笑不得道:“回陛下,并非次次都如此……” 姜孙信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好似笑的更开心了。 年轻宦官没来由想起那位旧主坐在大殿上的情景,似乎从未笑过。他缓缓垂下头,不去看殿下那副唾沫四溅的场景,嘴角轻轻扬起。 下朝路上,不习惯坐马车时常散步回府的程青衣,在路过那座尘封已久的首辅府邸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惊诧的望向那扇本该贴着封贴如今却敞开的大门,掂量了一下,她小心步入,才走到中庭,便听见后院有人大声喧哗。 于是她站在院门外,侧耳倾听,只听了片刻,便悄然离去。 身后仍隐约可闻那二人的对饮高歌,其中一人似有些微醺,朗声念诵:“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张怀慎,接啊!” “……” “大点儿声!”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莫道儒冠误,读书不负人。” “姓名书锦轴,黄紫佐君王!” “英雄三百辈……” 二人最后同声道:“生当忠孝门!” 程青衣不由失笑,真是难为那位中书令大人了,下朝一堆公务来不及处理就陪着卢先生一起疯。走出府门时她转头望了一眼匾额,轻声念道:“英雄三百辈,生当忠孝门……“ 闻首辅,如今的天下,你可能看见? 若能看见,可是你所期望的那般? 离开府邸,程青衣走的极为缓慢,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抬头便见自己府门前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她没多想,径直走上前,正欲作揖施礼,车帘便掀开一角,递出一道明黄黄的圣旨。 程青衣迟疑了片刻,伸手就要领旨谢恩,车帘整个掀开,姜孙信直接丢给她道:“免了,先打开看看。” 程青衣依言照做,而后猛然抬头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姜孙信神情淡淡道:“你就当做是朕收买人心,但绝非任人唯亲,何况,依着林白鱼的情才,只在北雍做一道刺史委实有些大材小用,今时不同往日,朕让她回长安自然会重用。莫非程大人有何异议?” 程青衣缓缓摇头,躬身道:“臣,遵旨。” 姜孙信微微一笑,放下车帘,绝尘而去。 当年那个在太行山上剪枝练剑的年轻女冠,手捧圣旨,驻足良久,满心欢喜。 —————— 沂州某座小镇,许是一处天然的世外桃源,虽同为北地一州,却有高山险阻隔绝了关外的草原铁蹄,也幸运逃过了中原这场战火狼烟,每每有外乡人途径此地,无不惊叹艳羡。 小镇上有一家名为“何来”的茶肆,虽卖茶水,店门前的招子上也写着个龙飞凤舞的茶字,但从门前路过的行人大都是被飘出的酒香吸引了进去。久而久之,十里八乡都知道,这里有间不务正业的卖酒茶肆,随着名气越大,来往者便愈发络绎不绝,更有甚者不惜绕道几十里路来涨见识,正所谓过了这个镇就没这个店了。 当然,这家茶肆的招牌不仅是酒香醇正,且有一个极为神秘的传闻,说是早年间在东越山阳城,也有一家叫做“何来”的茶肆,后经知情者证实,那家茶肆老板便是当年那位举世皆知的春秋魔头,独占棋谋双甲的范西平。于是便有人猜测,敢取这个名字,这间茶肆的老板来头定不简单。 仿佛为了满足人们的猜想,茶肆除却那位喜穿绿袍的漂亮老板娘,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怪异,有个成日板着脸的年轻女跑堂,来客从不招呼,上菜快慢全看心情,没事就坐在门槛上削木棍,若有醉酒的闹事,那些削尖的木棍就会在他们身上扎出一个个小窟窿。有只通体雪白的大狼,平日里极少有人见过,但若是有人色胆包天调戏老板娘,第二天这人就会浑身□□在某个荒山野岭里醒来。还有茶肆定下的“三不”规矩。 其一,喝酒不许饮茶,饮茶不许喝酒。 其二,买卖随心意,小店说不卖,打死也不卖。 其三,不遵小店规矩,祖孙三辈不接待。 以往也不是没有觉着两个女子好欺负的好事者有意越界,但无一例外都再没出现过,于是乎,想来茶肆喝酒,这三条就成了比王朝铁律都还铁的规矩。 今日茶肆刚开铺,就迎来了一批早客,四名女子下了马,轻车熟路挑了个角落自顾坐下,不知道还以为是常客。所幸时辰尚早,店内无人,不若就这四位的神仙姿容,定要引起一场不小的骚乱。 闻声从后堂出来的老板娘瞧见来人,招呼年轻女跑堂先上两壶酒,而后自己去门前挂了个“今日恕不接待”的牌子。 今日上酒的速度倒是快,只是年轻女跑堂看到坐着的那袭青衫时,仍是没给多少好脸色。 李长安指了指面前的酒菜,小声对身边的白衣女子道:“今年待遇比前些年好,我记得那时只给了一壶酒,连下酒小菜都没有。” 洛阳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坐在对面的红衣女子莞尔一笑:“谁让你遭人恨。” 李长安右手边的燕白鹿四下环顾了一圈,朝走过来的老板娘道:“我们是不是来的太早了?” 封不悔一面替几人斟酒,一面道:“上一回,因为你们姗姗来迟,其他人硬是等到了后半夜,来的早才好,三年见一面是该来早点儿,一会儿该来的就都来了。” 李长安忽然道:“慕容冬青那丫头,上回因为想让出武林盟主跟咱们秦庄主大吵了一架,负气没来,这回兴许也不来了,说是要去北平郡住段时日。” 将酒杯推到李长安面前,封不悔微微皱眉道:“又去找那位阿丑姑娘……打架?你也不管管?” 早前便听李长安说,古阳关大战那日二人虽交过一次手,但也不知怎就结下了梁子,每隔一段时日,慕容冬青就跑去北平郡那间小院找人切磋,起初还都是点到为止,后来就差没把屋子给移平了。 李长安暗自高兴封不悔的不计前嫌,赶忙端起酒杯,却又不禁无奈道:”怎么管?又不是三岁孩童,总不能挨个抓来教训一顿吧,再说我都退出江湖好几年了,这种江湖上的事我也管不来。” 坐在门槛上的年轻女跑堂冷不丁插嘴道:“难怪外头在传,你被耶律楚才重伤后不敌宇文盛及,死在逃回北雍的路上。” 李长安一口酒喷了出来,瞪眼道:“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 李相宜附和道:“这么说也没错,反正你没打算重出江湖,不当天下第一,也不当北雍王,如今王府也改成了都督府,死活都不重要了。” 李长安气的直翻白眼,朝门槛那边喊道:“吴桑榆,下回再听见谁乱传谣言给我记下名号来,回头我一个个找他们算账!” 吴桑榆没搭理她,继续削木棍,削着削着,她好似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李得苦这回来不来?” 从进门就没开腔的洛阳淡淡道:“前段时日她去了趟东海,若顺利,应当赶的及时。” 李长安凑过去,小声问道:“她去东海作甚,难道是找那个贺烯朝的弟子?叫什么来着,董存薪?听说跟如今在燕字军历练的谢辛庚同样天赋不俗,将来有望成为东海第一剑客……不对,她何时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洛阳斜了她一眼,清冷道:“你成日就顾着养鸡养鹅,不然就是跑下山去跟江老季老下棋,几时关心过你徒弟。” 李长安缩了缩脑袋,讪讪一笑。 言谈间,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两个女子,与坐在门口的吴桑榆打过招呼后,手牵着手走进了小店。 两人在隔壁桌坐下,封不悔转身去柜台端来早已备下的酒菜。 那位稍显英气的女子先是饮了杯酒,心满意足道:“封掌柜不仅妙手回春,酿酒手艺也是天下无敌,我可是心心念念了许久。” 李长安促狭道:“秦庄主得了吧,上回你也是这么夸的。” 在座都知道,这两位素来不怎么对付,仍是秦归羡身边的温婉女子出面打了圆场:“羡儿才疏学浅,自然不及王爷口齿伶俐。” 二小姐的面子不值钱,美人的面子必须给,李长安无奈笑道:“秦夫人,说过多少回,我已不是王爷,不可再这么喊了。” 许是久经江湖,秦唐莞极为爽快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女自罚一杯。” 李长安瞅见洛阳扫来的冷眼,赶忙回敬了一杯。 秦归羡倒也不计较,四下张望了一眼道:“怎不见缘儿,那小妮子不是说这回定要早来三日?” 李长安放下酒杯道:“昔年太阴剑宗玄灵真人练成了两颗黄庭丹,一颗给了慕容冬青,另一颗便是留给缘儿的,去年边关战事消停了不少,一直留到最后的元掌教便来与我辞行,我想着缘儿应当适合太阴剑宗心法,元重明也更熟知黄庭丹,而且他二人很有眼缘,便让元重明带她回了太行山,明日我便与洛阳南下一趟,去东越走走,也顺道把缘儿接回来。” 秦归羡想了想道:“当年若非元掌教出手相救,便没有今日我坐在这里的机会,只是一直不曾当年言谢,此次我与唐菀随你们一同去。” 临近晌午,门外的马蹄声开始变得频繁。 先是李长宁薛东仙一同来的,没过多久,陆沉之单枪匹马杀到,令人惊喜的是,江秋却领着不喜热闹的南泉柳也来了,再然后众人更加吃惊不已,一袭紫衣的丑奴儿不请自来,身后还跟着慕容冬青。 最后果不其然,是姗姗来迟的李得苦。 小店瞬间热闹了起来。 期间有熟客途径,即便没第一眼瞧见门外挂着的拒客牌子,见到里头那副百花齐放的艳丽场景,也没胆子进店。 后来封不悔干脆关了店门,免得有些不长眼的惹来血光之灾。 先前陆沉之进店后没多会儿,李长安就跑到了她那桌,压低嗓音问道:“你这趟去徐州,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陆沉之满身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去徐州之前,我先到了襄平城,果不出所料,有个当年在东安王府做下人的老人说,姜东吴被擒不久,便有一个女子带走了姜满,但当时那女子遮着脸,她也认不准是不是玉姐姐,后来我在徐州也没找到她的下落。” 李长安喝了口酒,平静了半晌,没问那女子为何不回北雍,不回王府,只轻声道:“无论如何,活着就好,总有找到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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