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回春一头雾水,还想询问,一听玉明说有上好的锦龙雪莲茶,立刻闭了嘴。 看似吹胡子瞪眼、实则屁颠屁颠地跟着人走了。 锦龙雪莲茶,茶叶的生长环境十分苛刻,向来只有皇家人才能享用。 因为茶味甘甜、叶似雪莲,且出自锦龙州而得此名,是无数品茶之人的挚爱。 但许多人终其一生也喝不到这等好茶。 公主府中能有,还是托了李青梧的福气。 皇帝虽然心里并不在意她的感受,但面子功夫还是做足了的。 而好巧不巧,玉明查到的消息里,陈回春就是个典型的好茶之人,功名利禄打动不了他,金银财宝他也不缺,又无妻无子,向来孤身来往。 只有一杯好茶,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效忠几分。 秋澈想着,推门进了卧房,见李青梧已经洗漱好了,正坐在桌前看她昨晚给的那本册子。 瞧见她回来,李青梧先是抬头,随即脸上的笑凝固了一下,起身皱眉道:“你一大早出去,是因为身体不适吗?” 秋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只是着凉罢了,上了几趟茅厕,无碍。” 其实应该是昨晚那碗凉了的汤惹的祸。 但秋澈懒得解释,也怕李青梧觉得自己犯蠢,汤冷了还非要喝。 她没有说更多,转而提起其他的话:“这册子,你大致看完了?” 李青梧静了静,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嗯。” “那如今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在此时提出修改律法?” 李青梧思索了下:“大概明白了。” 秋澈顺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示意她说说看。 李青梧又不动声色看了眼她的脸色,尽量用简洁的话语表述了一番自己的感受。 秋澈听完点头,感慨道:“你真的很聪明,一点就通。” 只是从前没有这个学习的环境,局限了她的思维而已。 李青梧被她夸得有些脸红,轻声问:“所以,我说对了是吗?” “大差不差,”秋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揉了下腹部,道,“只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之所以要加上关于缠足、和离等维护女性权益的律法,不是为了什么大义或者民心。” ——虽然她在皇帝面前,也是这么解释的。 “我选择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想给自己铺路而已。” “若有朝一日我女扮男装的消息败露,你可以选择与我和离,而我也能因为律法已经改革,抬高女性地位,从而提高那时我的话语权。” 秋澈看着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无私。” 她知道李青梧似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对秋澈似乎有一层奇怪的好感加成。 好像她做什么都是对的,李青梧都会毫不犹豫地听她的话去照办。 秋澈不理解这种好感是哪里来的。 最后只能归咎于自己最近风头太盛,让李青梧也以为自己真的和传闻中那样,意气风发无所不能了。 但李青梧听了,却眼睫微微一颤。 随即轻轻道:“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次换成秋澈沉默了。 半晌,她叹了口气,笑着起身道:“好吧,那就当我是个‘君子’吧。” “——走。” “去哪儿?”李青梧下意识随她起身走了几步,慢半拍地问了一句。 秋澈回头看了她一眼。 随即目光下移,低低道:“去给你看脚伤。” 李青梧顿时僵在了原地。 她缩了缩裙摆下的一双小脚,磕磕巴巴道:“可……我的脚,没有受伤。” 只是缠了足。 “缠足也是脚伤。”秋澈平静道,“我虽然废除缠足,免去了后来的女子受苦,可已经缠足的女子,却也不能置之不理。” 李青梧哑然,宛如一块废铁卡在了喉咙里,让她满肚子的话突然都变得不上不下起来。 “陈回春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上次也是他亲自诊断,说你中的是过情关——如今他是我们的人,你可以放心。” “说不定……他有机会能让你的脚恢复。” “你若能恢复,那其他的女子说不定也能恢复。” 仿佛知道她会迟疑犹豫般,秋澈淡淡笑了笑,搬出了一个李青梧几乎无法拒绝的理由:“你就当帮帮我的忙,行不行?” 李青梧还是犹豫:“那如果……如果治不好呢?” 秋澈轻声叹息:“如果他都治不好你,那我也不必再修改缠足相关的条例了。” 这么听起来,倒也确实不是为了她才特意请人来看的。 李青梧心中的亏欠感少了几分,也生不出再拒绝的心了。 如果目的是为了能医治更多的人的话,那所谓的外人不能看女子的脚的旧俗,其实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李青梧低头,看了眼自己小巧精致的金边绣花鞋,恍惚间想的却是: 原来昨天秋澈看她那一眼,不是在嫌弃她? 而是…… 想要将她的脚治好吗?!
第32章 渊源 陈回春倒也没有什么迂腐规矩,在医者眼里,不分男女。 更何况,只是看脚而已。 但李青梧毕竟从小接受的概念都在告诉她,女人的脚只有未来的夫君可以看,不可以轻易暴露在人前。 更何况,她知道秋澈似乎并不喜欢小脚。 于是连带着本来已经把自己这双小脚看顺眼了的李青梧,也有些讨厌起这双脚来了。 她怕看到对方厌恶的眼神,更不愿将自己的伤残处主动露出给旁人看。 即便她努力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床榻边快要脱下鞋袜时,她还是没忍住,停住动作,转头看向了身侧的秋澈。 对方目光从她脚上顿了顿,又上移落到她眼中,像是疑惑她怎么没继续。 李青梧动了动唇,低声道:“你……转头。” 秋澈:“……嗯?” 李青梧抿抿唇:“别看我。” 避开秋澈不解的眼神,她有些难堪地垂眼,嗫嚅道:“丑。” 秋澈微妙地沉默了一下,见她僵坐在原地,最终还是在陈回春复杂的眼神,转过了头。 她听见陈回春问李青梧:“不知殿下是何时开始缠足的?” 李青梧声音低低的:“六岁。” 六岁。 秋澈冷不丁地想到:那就是李青梧说过的,刚被接出冷宫的第一年。 陈回春道:“原来如此。”随即不再说话。 不久,他起身,摸着胡子道:“好了。” 秋澈却还维持着背靠他们的姿势没动,甚至礼貌地询问:“能回头了吗?” 李青梧已经穿好鞋袜,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忙道:“……可以。” 秋澈再转头时,果然见李青梧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双手交叠,姿态一如既往地端庄。 她看向陈回春:“如何?能治吗?” 陈回春沉思道:“实不相瞒,从古至今,从未听说有人能将已经折断的脚骨重新恢复如常的……不过,依老夫看,倒也不是全无机会。” 秋澈请他坐下说:“何意?” 陈回春却反问道:“两位——你们可确定,一定要医治吗?” 秋澈和李青梧对视一眼,见她默然,又回头道:“能治好当然是最好的。” “老夫这里有两种方法,”陈回春慢吞吞道,“第一,由老夫亲自操刀将脚骨掰正,术后需扎针治疗数月,期间不可随意下榻走动,否则将功亏一篑。” “确定能治好?” “这就是老夫要说的,”陈回春叹了口气,“此方法从没有人试过,老夫无法确保一定能治好,并且……有十之八九的可能,操刀失败。” “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双脚残疾,终身不立。” 秋澈立刻道:“第一种。” “第一种更难,”陈回春苦笑,“南夷——不错,又是这个地方。” “南夷野史中有本书,记载过许多奇闻异录,里面有一种药草,名为藤首草,传闻只要方法用对了,可活死人肉白骨……但从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老夫也是从那本书上看到的关于过情关的消息。原本一直以为只是一些传说怪闻,不过,既然过情关真实存在,那这藤首草,也许未尝不是真的。” 屋内沉默片刻,秋澈问:“这藤首草,从何处寻?” “南夷入境时,需要穿过一片密林,那里瘴气很深,却多奇药,常有熟悉密林的南夷人入密林采药,”陈回春沉吟道,“老夫以为,那里是最有可能找到藤首草的地方。” “不过南夷那片密林,只有南夷人入境时能够不受瘴气影响,许多进入密林的外乡人,都没再回来了。” “许多?”秋澈捕捉到这个字眼,“那就是还有人生还?” “是的,”陈回春顿了顿,“不过听说活着出来的那几位,都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姓,变得终日浑浑噩噩、不知所谓了。” 秋澈沉默下来,像是在思索。 李青梧扯了扯嘴角,先开口道:“过情关也并非是已经证实过的蛊毒,你我都只是猜测……这样一来,那藤首草也不一定真的存在,何况前去路上危险重重……不然,就试试第一种吧。” “不行,”秋澈立刻否决道,“万一医治失败,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不是还有十之一三的可能可以治好吗?”李青梧轻声道。“况且,陈大夫医术了得,我相信他。” 陈回春忙摆手道:“您可折煞老夫了。” 秋澈面色不改,反问:“你想拿你的下半生去赌?” 李青梧眸色微动,没说话。 可秋澈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也不是不行”的意思。 她闭了闭眼,有些无奈:“你可想好了,一旦失败,你就只能一辈子坐在素舆上了。” 李青梧默然须臾,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费心神。若是不治,也没关系的。”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行走时的不便,习惯了疼痛与丑陋,习惯了缠足给她带来的一切。 “如果每一位缠足的女子都需要那所谓的藤首草才能医治,”李青梧抬眸,轻轻道,“那不如先在我身上操刀试试——” “毕竟藤首草既然稀奇,恐怕也没办法轻易运回大夏。哪怕找到了、运回来了,也治不了多少人,又费时日与人手……没有意义的。” 秋澈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没回话。 她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这天晚上,公主府里的下人和夜明城里某一批死士都收到了同一道命令:寻找南夷藤首草。 李青梧听说后,也问过秋澈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对方的回答是:让下人都去找,可以增加找到的概率,能找到最好,到时候治好了缠足,也不必对皇帝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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