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出去时,不远处的树篱下已经摆好了录音设备,挂在门口的老收音机的机械女音正播报天气预报。 她倚着门,笑问:“你不累么,昨晚四点才睡。” 她拂开落雪和雪人们坐在一块,看蜿蜒曲折的小道被清理出来。片刻后兴致忽起又上前接过铲子,带着林声往积雪深处去。 “你踩着我的脚印,跟我走。”她叮嘱道。 林声跟着在雪地里无规律的左拐右拐,大约十来分钟后,牵着她的人终于停下脚步。 江浮回头看了眼凌乱的脚印,兴奋地拉着林声往台阶高处跑。 “你看!” 林声循声望去,刚才看似杂乱的脚印,在银装素裹的雪地里构成了三个字。 最后一串笔直的脚印落下,横穿三个字,形成一支长长的羽箭。 江浮柔和了目光,“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刚刚你跟着我踩了,所以,这也是你对我说的话。” “希望我们,能一直走下去。” 那三个字虽然简短,歪七扭八,却触动了林声心底最柔软的一角。 树鹨的叫声环绕四周,混着她温和简短的应答。 “好。” 回民宿前,江浮兴致高涨,拉着林声在雪中合照,冒着萧索寒风编辑了条仅林声可见的即时微博。 【上天把身为同性的你送到面前,最后成为我的爱人。】 配乐是她们共创的典录,当初在默尔斯医院白桦林中录制的“向阳”。 林声总是不擅长用言语表达关切,将更多的温和蕴藏进举止。她替江浮把被寒风吹散的围巾系好,又牵着那冻得通红的手塞到风衣口袋里,默声为江浮暖手。 “不够。” “什么不够?” “这样不够暖和。” 林声望着那双澄明透澈的眼睛,读懂了话里的深意。 她将挡着江浮面庞的围巾往下压了压,在漫天飞雪中主动献吻。 从此刻起,罕尔岛和江浮,真正意义上成为林声生命中的两个新起始。 飘雪压肩,听着冷杉树梢上隐秘的鸟鸣,她们在口袋里十指相扣,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树篱下的录音设备正缓慢收录着旷野的声音,刚刚踩出的几个字很快被飞雪掩埋,却早已烙于二人的心脏。 世人总难以遇到契合的伴侣,路上磕磕绊绊,结局不是遗憾就是为难。往回细数坎坷来路,江浮好似坠落的清露,浸润了林声这块涸泽十数年的土壤。 如果没有江浮,她很可能还在舅舅的掌控下艰难苟存,或许这辈子,余生都是一成不变的死水。 罕尔岛曾终结林声的自然录音旅程,成了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解开的心结。 多年后的今天,她同江浮回到这座神奇的岛屿。站在三十四岁的风口,重拾旧梦,和二十岁的自己重逢。 (正文完)
第111章 番外一 这一年,林声二十岁。 她在罕尔岛南部海岸的雨林里呆了四周,和好友走完了余下的自然录音历程。 年轻人意兴勃发,乘坐小型班车驶出泥泞乡道途中,就迫不及待规划起下次的路线。 泥巴小路坑洼不平,晃得林声整个人都处于昏胀眩晕状态,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竭力忍耐,听团队成员说着计划。 和她并排坐着的女性友人却对小组讨论兴致寥寥,捧着本书低头看得津津有味。 “宋蔼!”后排友人眼尖,拔萝卜似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你快点支招,又在看什么鬼东西?” 宋蔼捂着闷痛的脑袋,将那本名为《po文作家竟是纯洁佬》的小说丢到林声手里,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掐架。 “好啊,吴老四!你敢打我,爪子怎么总那么欠收拾!” 林声看着书名,不由得嘴角轻扯。她原想丢到一边,可现在整个人处于晕车边缘,急需一样东西转移注意力。小说不长,她在友人的吵闹声中,翻开了扉页。 翻开了江浮短暂的一生。 此时林声还不知道,上次离开港城时林邯为她践行,竟成了此生最后一面。 林邯被孟行恪连人带车推入江中,沉底整整十三天。打捞上来时,尸体被鱼类吃得只剩下半截。 刑侦人员和警察在现场围起了警戒线,底下人还没来得及阻拦,林声就毫无征兆地,见到了林邯面目全非的尸体。 此前,林声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现在却因父亲惨死而全部被扼杀。 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钝痛,蚕食着意识,将她沉入混沌黑暗里。 等再次醒来,已经被送回了海湾。 孟行恪以林声年纪尚小为由,对外宣称暂时接管皇港影视,等林声心智成熟就将公司交出。可从拿到股份那天起,他就注定不可能再松手。他收起了从前三好舅舅的模样,以教育作借口,开始收拢对林声林虞的控制。 这样的日子,林声本可以忍受更久。 母亲雨夜跳海,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夜,她和孟行恪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后,雨夜冲出老宅,撞上了海畔大道疾驰失控的车辆,不幸当场死亡。 她的生命定格在二十岁,于另一个世界开始新生。 …… “林小姐,林小姐?” 忽然响起的话使林声从回忆里抽离,眼前只剩来回挥动的手。 她低头搅动着咖啡,低声致歉,“刚刚想起一些往事,有些走神,您请继续。” 坐在对面的女人是流火音乐公司的总监,这次见面,是想洽谈典录的版权问题。 “林小姐作为近两年自然录音圈的新锐,靠《鸿鸣》一夜成名。来之前我专门听过那些典录,很有感觉。如果林小姐能赏脸给个互利共赢的合作机会,流火可以为您开辟一个专属频道。” 林声听着女人的夸耀,内心无波无澜,没有急着应下,“如果贵公司不着急的话,可以互留名片,我们后续详谈再作考虑。” 女人本也不抱一次就能说服林声加盟的希望,见还有转机立刻松了口气。 她深谙职场,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年轻人,却没来由地感到心慌和紧张。 “林小姐,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这段时间准备开新书,主角就是自然录音师,却迟迟没有灵感。如果你不忙的话,能不能抽空为她解惑?” 林声只想蜗居小世界里,并不想多管闲事。 可她不好驳女人的面,原本递出名片的手忽而收回,多取出一张后又递了回去。 公司还有事要处理,女人拿到名片后不再多留,和林声道别就离开了咖啡厅。 夜里来喝咖啡的人不多,或者说根本没有,偌大的咖啡厅内,只剩林声和一个盼着尽快打烊的年轻店员。 这是林声死后的第二年。 或许是压力过大的缘故,近来总是频频想起原世界惨痛的一切。 穿来异界的这两年,她没和主角江浮见过面,重拾旧业在自然录音圈站稳了脚跟。 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主配角的结局,林声早已知道,只要她愿意,就能给人们新生的机会。可自从经历过生死离别的惨淡,她就像变了个人,性子冷得像潭死水,不再关心旁人旁事。 江浮的人生该怎么进行,是否会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她无意多管,也并不想干涉。 今晚是除夕夜,林声来到这个世界后,独自过的第二个除夕。 这种时候,她难免想起还在孟行恪掌控下生活的林虞。 她看了眼那渴盼打烊的店员,没有多待,戴上围巾就离开了咖啡厅。 不远处的城心广场正在放烟花秀,绚丽的烟花簇拥着夜幕。底下挤满围观人群,惊呼声混着烟花炸响,不绝于耳。 林声平时并不喜欢这种热闹场景,可她今夜想起太多原世界的事,多到难以消化。一旦现在回家关起门独处,心底郁苦就会化作锋利的碎刀片,慢慢割磨她的心。 即使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即使这里的语言风俗和港城没太大区别,林声站在喧闹声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落差感与不适应。 她挤在人群外围,身后寒风刮骨似的吹。 这场烟花秀很盛大,可林声看了没两分钟,就失了兴致。 她逆着人流往回走时,忽然遇见一个貌似走丢的小女孩。 小女孩六七岁,穿着厚厚的保暖卡通衣物,浑身上下只有冻得通红的圆脸露在外面。她拿着几根仙女棒,不安地四处张望被人流冲散的家人。 林声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她注意到角落里那个盯着小女孩的男人,立刻走过去牵起了那双冻得冰凉的小手。 “你妈妈呢,小朋友。” 小女孩挣开手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看清林声后又忽然上前。她将小手放回林声温暖的手心里,甜甜地喊了声。 “姐姐,你好漂亮。” 见那心怀歹意的男人不甘地走远,林声将小女孩抱起来,想安慰几句。可她素日冷淡惯了,踟蹰几息还是问:“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扁了嘴,豆大的晶莹泪珠断线似的往下掉。她靠在林声肩头,只传来瓮声瓮气的委屈哭腔。 “江阿姨走丢了。” 林声从包里拿出纸巾细细为她擦去泪水,环顾了一圈攒动的人头,缓了声音问:“江阿姨,长什么样呢?” 小女孩抽嗒嗒止了哭声,掰着短胖的小手想了很久,答得天真又诚挚。 “江阿姨和姐姐一样,很漂亮。” 林声不再问了,抱着小女孩在原地等了近四十分钟仍不见有人过来。她无奈穿梭于人群里细细搜寻,约十分钟后,看到了一个打着电话、四处焦急张望的年轻女人。 她生得高挑,指着那个女人问:“是她吗?” 小女孩伸脖子看了眼,立刻笑起来,隔着人群远远地喊了声,“江阿姨!” 烟花炸响把所有声音掩埋,林声只能带小女孩穿过各种人群间隙,再次被冲散前夕,一把拉住女人的手。 女人回头,看清小女孩的瞬间,眼底的紧张感迅速消解。她从林声手里接过女孩,后怕地摸了摸她的脸。 “小橙吓死江阿姨了,下次再出来,得拿绳子把咱俩拴一块才成。” 女人说完又看向林声,说着真挚的谢语。 林声这时才相信,方才小女孩说“江阿姨很漂亮”不是空话。女人的美并非精致妆容衬托下的美,而是满身书卷气,既不柔和也不凌厉,有种说不上的特殊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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