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冉默了默,最后轻笑起来,那笑声朦胧得有些失真。 “对不起,郁落。”她低低地说,“我也有我的私心。” 最终仍是没把桃桃的具体出生日期告诉郁落。 有时候郁落觉得阿冉像个小孩儿一样,有种稚嫩的黏人和乖巧、调皮和不驯。有时却又觉得她是实实在在的大人,有阅历之下的沉默和讳莫如深,还有一种深沉的温和与包容。 桃桃生日日期的事情过后,她们好不容易趋于友善的关系急转直下。 等到郁落的第28岁生日时,她们已经近两个月不曾见面和联系。 那天晚上,阿冉敲响了家里的门。 知道郁落心里抗拒,阿冉从不主动来家里。因此郁落看到门外端着蛋糕的「祁颂」时愣神了半晌。 视线触及祁颂的脸时,一瞬自然而然涌出蓬勃的欢喜和期盼。 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那只是被另一个灵魂占据的躯体,欢喜陡然熄灭。 这种跌宕起伏的心境里,她的情绪迅速萎靡、皱缩、干裂,态度更冷淡。 阿冉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朝她温和地笑道: “以前你和祁颂一起为我做了生日蛋糕。我那时就想,我以后也要给你们做。” “没想到等我有机会为你做时......竟是这样的情境之下。”阿冉看着她的眼眸里情绪浓而深。 “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阿冉说,“但是我还是厚着脸皮过来给你送蛋糕,因为担心以后没有机会了。” 郁落看着那个精致漂亮的蛋糕,注意到上面还细心画了一个形似她的小人。 “好看吧?我练习了很多次呢。”阿冉说着,脸上浮起孩子气的得意,还有点儿想要被夸的含蓄期待。 郁落无端有些手足无措。 “什么叫以后没有机会了?” 她下意识问出这句话,继而讶异自己最关心的竟是这个问题。 阿冉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微微笑起来,语气里有种坦然的遗憾和叹息: “因为你离祁颂越近,就离我越远。” ——又开始说谜语。 阿冉说过的话里,没有几句是能说通的。 郁落对此感到有些疲倦。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双手轻轻接过蛋糕,“谢谢你。我还要带崽洗澡,就不留你进来坐了。” “你会吃的对吧?”阿冉期待地说。 郁落抬眸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其实吃不吃都可以,哪怕你选择浪费我的心意,我也很喜欢你的啊。” 这似乎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可阿冉一字一句说得太过真诚,仿佛她的的确确就是这般想的。 郁落微微偏头:“请不要对我说这种话。” 用祁颂的身体说这种话,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与不自在。 更何况,阿冉不说她们未来如何相识,彼此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让她总是无法脱离那层陌生和疏离。上次不愿告诉她桃桃生日的「私心」更是让她心存芥蒂。 “好吧。”阿冉的眉眼有些耷拉下来,但嘴里仍是很乖巧地应下。 “......这种话还是你教我说的。”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太含糊,郁落没能听清。 可她心里莫名开始溢出一点难受。 那难受酝酿、翻涌,很快搅弄得难以忽略。 她竟忽然有种直觉——阿冉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可能会是她唯一的亏欠。 于是最终不知为何,她在阿冉离开前有些局促地轻声说:“......我会吃的。” 下一秒,阿冉的眼睛蓦地晶亮起来。 她声音清亮地「嗯」了一声,不再表现得像方才那般依依不舍地不肯走。 她利落地转身就走,脚步雀跃,喉间哼着不成调的歌。 这般欣喜,仅仅因为郁落口头答应吃她做的蛋糕而已。 郁落在原地失神了半晌。 ...... - 祁颂离开两年了。 两年太长,桃桃已经从蹦出一些简单的字词成长为能说通顺完整的句子。她小跑不再跌撞,彻底摆脱尿布,也逐渐有了许多自理能力。 而祁颂在大众眼中销声匿迹,只余下因为倒霉而负债累累的印象和唏嘘,如一盏短暂又炽烈的灯,无声熄灭。 人们说三十天形成某个习惯,可是七百多天来,郁落仍然没有习惯祁颂不在的生活。 深夜噩梦惊醒,没有人立即跟着醒来,将她抱紧了哄;生病难受之际,没有人一边精心呵护,一边担心得偷偷掉眼泪。 又或者,不需要所有这些被爱的细节。 那个人只需要存在在她的生活里,朝她明媚地笑就好了。 她所求的分明只有这一点而已。 有时午夜梦回,郁落抓住救命稻草般抱紧女儿,在那温热的柔软中汲取力量,反复试图将自己脑海中越来越浓重的「祁颂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的想法驱赶。 不总是有效,她有时会被那个念头吞没。 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那天早上,她陷在梦魇里醒不过来。 她看见自己穿着一袭彼岸花色的秾丽长裙,独自安静地站在D市海岸的巨石边,幽蓝无垠的海水上是漫天的粉色霞光。 她看见祁颂跌跌撞撞、拼命朝自己奔来,却总是差一点点,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 “姐姐,我找不到你......”祁颂望着她的背影,泪水溢满通红的眼眶。 那般疼痛而可怜。 后来郁落朦胧醒来时,看见桃桃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着「妈咪。」 郁落瞬间清醒,连忙把崽抱进怀里,心疼地拍拍背,“妈咪在呢。” “妈咪刚刚一直不醒......”桃桃的眼泪濡湿她的睡衣领口。 梦里祁颂的泪水和现实中女儿的泪水一同滚滚摔碎在郁落心头,溅出震响。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抱紧女儿,压抑已久的情绪漫涌,忍不住陷入无知无觉的惘然,默默流起泪来。 隐忍的,悲恸的,悄无声息,只余身体的轻颤。 桃桃不知道妈咪在伤心,以为那是做了噩梦醒来的害怕。 于是她分明自己眼里还缀着可怜的泪珠,却像妈咪平时安慰自己一般亲亲郁落的脸颊,笨拙地哄:“妈咪不怕,桃桃在。” 郁落默然,任由奶团子手忙脚乱地哄了她一会儿。 她垂眸看着怀里崽清泪摇摇欲坠,一双泛红的大眼睛湿漉漉的,满是担忧。 不由怔怔地抚上桃桃的脸蛋。 我们的女儿这么可爱。 祁颂,能不能回来看看? - 本以为梦魇只是一场偶然的缠覆,可郁落越来越频繁地陷入其中。 内容总是和第一次一样。 以巨石边烂漫的粉色霞光为开端,以祁颂失魂落魄的「找不到你」为结尾。 那天头昏脑涨地午睡醒来,郁落看见阿冉打来了三个未接电话。 下意识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她的心情一瞬荡起。 连忙回拨过去,却半晌无人接听。 正要挂断,电话忽然接通:“您好,请问是祁小姐的家属么?祁小姐突然分化了......” ...... 前往私人医院的路上,郁落望着窗外,脑海里回闪了很多画面。 时而是她年少之际分化过后,本就摇摇欲坠的生活因为信息素味而彻底倾颓的余痛。 时而是两年前那个寻常的早上,祁颂告诉她自己有可能分化,于是她们稀疏平常地进行了约定—— “如果有那一天,我会好好陪你度过分化期。” “说好了。” 那么优哉游哉,那么理所当然。 可如今真正到了分化期,祁颂却已经不在这具身体,她的陪伴也因此失去意义。 她们又一次被迫对彼此食言了。 郁落匆匆赶到阿冉在的医院。 因为是罕见的成年期分化,无法走寻常的医学分化流程,只能任由身体自然分化。这个过程可能漫长而难捱。 医生引着郁落来到一间病房门前。 郁落问:“请问能进去么?” 医生说:“按照规定,家属可以选择进去陪伴病人。但祁小姐进病房前交待过不要您进来,说担心伤害到您。” 分化期内不能注射抑制剂,Alpha的生理本能使然,可能会对Omega构成威胁。 郁落微怔。 她想起阿冉上次送完生日蛋糕离开的雀跃背影,心里哪里微微皱了一下。 站在原地走神片刻,她转身经过走廊,在不远处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来。 自然分化的时间太漫长,她从午后等到日落。 连续好几天做噩梦,本就一直睡眠不足。黄昏之际,她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 浑浑噩噩,混沌不堪。 “姐姐......” 在她凌乱而无序的幽暗梦境之外,忽有嘈杂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在长廊里沉沉奔走,被一群人阻拦。 “祁小姐,您还没分化完,不能出病房!” “放开我。”年轻女人气息不稳,声音冷然。 很熟悉的音色,却是很陌生的语气。 郁落睫羽一抖,缠覆住她的梦境倏然纷纷散去,清醒随之冲击而来。 她睁开了眼。 迅速朝传来响动的方向偏头望去,猝不及防间,恰巧与祁颂发红的双眸对上。 直直地。 郁落心头震颤,脊背蓦地传来一股汹涌的麻意。 时间仿佛一瞬变得浓稠,于是这遥遥对望的一眼便得从中穿行,踏过重重的时光,踏过无数的欢愉与伤痛,抵达最终的那场变故。 她魂不守舍地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 几米之外的那个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深重,甚至带了点儿防备和锐利,像一只失去主人太久而重新武装自己的小狗,因为警惕而毛发根根竖起。 祁颂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自己。 可是郁落知道眼前人就是祁颂。 她的唇瓣抖了下,心脏紧得皱缩,一时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祁小姐,您分化还没结束......”架住祁颂的两位医生苦口婆心,“这样可能会损伤腺体,快回病房吧。” 郁落的视线下移,看到祁颂因为粗鲁拔掉针口而溢出鲜血的手背。 她眉梢微微敛起。 顶着祁颂陌生的、带有攻击性的眼神,她深呼吸一口气,温柔又不容抗拒地说: “祁颂,这样会受伤,回病房去,好么?” 祁颂的唇瓣微动,仍是固执地再度挣开医生,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她。 那双曾经清澈明媚的眼眸里,此时仿佛含着一轮幽邃的漩涡,打量、惶惑、惊疑不定、以及隐约的松动搅弄其中。 郁落看得心头发疼,几步走到祁颂身前,抬手想轻抚年轻女人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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