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这一出只是在逗弄她。 她慢慢打开门,抬眸看到熟悉的身影,有些委屈地嘀咕:“我有点被吓到了......” 说着,她朝祁颂伸出手,习惯性地想窝入那温软的怀中。 而祁颂想必也会将她抱紧,心疼地拍拍她的背,温声细语地安抚她。 可是—— “对不起。” 「祁颂」后撤一步,避开了她贴过来的动作,“是我没做好,我答应了她不让你害怕的。” 郁落的手臂维持着伸在半空中的姿势,浑身僵愣住了。 她下意识抬眸仔细看向祁颂的面容,随即瞳孔骤缩。 还是那漂亮明媚的五官轮廓,熟悉得她闭眼都能在心头描摹。身形也毫无变化,还穿着昨晚入睡时的那身睡衣。 可是眼神和表情却过度陌生。 没有热烈的爱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温和,含了某份怀念或遗憾的情绪。 只一眼,郁落就知道这不是她的小狗。 不可能是。 这个人和祁颂相似到不值一提,又相异到难以忍受。 她被那种陌生的割裂感磨得心头钝痛,不自觉陷入惶恐,踉跄着后退几步。 默不作声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腕,感到疼意。不是梦境。 “......你,你是她的另一个人格?”她的喉咙有些胀痛,努力了半晌才发出一点声音。 人格分裂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面前「祁颂」却果断地否认:“我是另一个人......嗯,我其实并不算是人。” “我叫阿冉,那是你给我起的名字。”说着,阿冉的眼睛有些亮起来,看向她的眼神也暖融融的,“你和祁颂帮助过我。” 可是祁颂的眼睛里摇曳着不属于祁颂的眸光,让郁落只觉得心头惶然。 她的唇瓣抖了下,忍不住又后退一步,小声说:“祁颂,别这样捉弄人了,姐姐真的有些害怕......” 分明心里已经觉得这不是祁颂,她仍然忍不住揪着那最后一点可能性,语气脆弱地恳求。 “我们下午还要出发去D市,你不是很向往重游巨石么?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在D市多住一段日子......” 郁落一字一句,话密而紧凑,不敢停下丝毫。就像一旦留出一点缝隙,会被不能接受的真相趁虚而入。 “——对不起。” 面前的「祁颂」轻轻打断:“对不起,我真的不是她......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害怕,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空气一时陷入静默。 郁落的话散在口头,苍白的唇瓣翕动,面上流露出惹人生怜的无助和仓惶。 须臾,她发颤的嗓音已经有些哽咽:“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只想知道祁颂去哪里了?昨晚睡前分明还好好的。” “你能不能把她还给我......” 阿冉眉梢敛起,有些担心地看着郁落。 她的手抬起一些,似乎想安慰对方,最终还是克制地放下。 “你现在确实不认识我,因为我们本来几年后才相遇。” “至于祁颂......她有必须去做的事,只能由我暂时保管她的身体。” 郁落被一系列诡异的词击得头晕目眩:“几年后?保管身体?你,她,灵魂......?” 巨大的荒诞感如黑云压城,将郁落摧折得站立不稳,忍不住半倚门框。 “可能让你难以置信,但我确实从未来过来。剩下的我无法多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你自然就知晓了。”阿冉无奈地摊手。 祁颂平日无奈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总是温润地笑着的,显得明媚而从容。 可眼前的「祁颂」无奈时却眉眼耷拉,无力且为难的模样。 况且,祁颂从不做摊手的动作。 在这种难以忽略的差异里,郁落心中涌起无边的抵触,忍不住垂眸,不愿看面前这具身体。 阿冉看出来了。 但她没有介意郁落的反应,眼眸里浮起一种温和的包容,轻声说: “你要照顾好你们的女儿,然后耐心地等她回来。” 又是一阵凝滞的沉默。 “我们的女儿?”郁落本就被搅弄得一片混沌的眼眸里浮上更深重的困惑。 似是一种回应——忽有一阵孩童的呜咽声隐隐传来,轻巧落在郁落耳畔。 阿冉的目光变得深沉。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仿佛透过漫长的时光看着另一个场景。 眼圈因此不明显地红了一些,开口语气温柔地催促: “郁落,快去看看你的女儿。” 见郁落陷入茫然的浑噩,半天没有反应,她不得不抬手握住郁落的袖口,将人拉至客房里。 “喏,你女儿。” 阿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郁落僵滞的视线微动,垂落到床上时,浑身都忍不住震颤了一下。 床上竟躺着一个奶团子,大约一岁的模样。 她穿着可爱的奶黄色婴孩装,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嘴里咿咿呜呜地喊着「妈妈」,大眼睛可怜地晃荡着湿漉漉的水光。 那小五官虽还没完全长开,却依稀能看到郁落和祁颂的影子。 分明对这个婴孩陌生,可是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感里,郁落先于所有思绪,感到一种深重的心疼。 ——心疼这个小孩儿在哭。 她不自觉地迈步,缓缓往床边走去。 奶团子本还在边喊「妈妈」边掉泪珠,在望见郁落时却蓦地止住声音,忘记了哭。 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被泪水洗涤过,格外晶莹透亮,紧紧盯着郁落。 细细软软的声音含糊地喊道:“妈咪......” 那声音轻巧落在郁落的心头,浓烈的宿命感让她瞬间浑身发软,四肢百骸里都游走着剧烈的麻意。 “她的名字叫郁风,小名是桃桃。” 身后阿冉补充时,声音竟含了一种微妙的酸意,小声嘀咕:“哼,你都没给我取大名。” 在桃桃睁着溜圆的大眼睛,期待地朝自己伸出双手像是要抱抱时,郁落有些无所适从。 她的指尖蜷缩,魂不守舍地说:“我......我并没有生过孩子。” “你后来生了女儿。”阿冉说。 郁落面色苍白,霎时失语。 如果说其他都可以强行解释得科学——譬如身后的祁颂还是祁颂,只不过是另一个人格在做恶作剧。 可眼前这个小女孩儿的存在将一切猜测都作废,彻底印证了阿冉方才的话。 「我们几年后才相遇」,「我来自未来」,「你后来生了女儿」。 客房陷入长久的寂静,仿佛灰尘落地的一瞬都能产生巨大的坠响。 郁落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盯着床上的奶团子。 那奶团子边喊着「妈咪」,边努力伸出手,想够到她。 郁落浑浑噩噩地将手递过去,被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食指。 温热的。 这份温热带来了一种无法反驳、无法推翻、无法抗拒的真实。 她猝不及防地被那份真实绊倒,晕眩和疼痛得半晌都没能爬起。 很久很久后,郁落的眸光里才终于有一丝理智将那混沌破开,怅惘地问: “如果这是真的,那未来发生了什么?” 才会让祁颂忽然「有必须做的事」,才会让她们未来的孩子流落到现在的时间点。 阿冉凝视着女人的背影,眼里有深重的叹息。 她的眼眶红了些,唇瓣紧抿。 努力平复片刻,她开口故作轻松道:“谁知道呢?可能是未来的祁颂和你想抛下孩子过二人世界,于是将桃桃送到现在来让你养了。” 阿冉说的话漏洞百出,半点解释不通。 郁落垂眸,指腹轻轻摩挲桃桃细嫩的手指。 这种感觉陌生而难以言喻。就像与这个小孩儿的接触,能从她心中所有的惶恐不安、震惊困惑里捂出一点毫无理由的暖热来。 她低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很快,你耐心等等就好了。”阿冉说。 郁落一言不发地回头看她,那双清泠漂亮的眸子此刻不含任何情绪,因此天然有了种压迫感。 阿冉嗫喏了下,不自觉地心虚起来:“咳,也可能稍微久一点,总之,迟早会回来的嘛。” 郁落还是盯着她不说话。 阿冉的目光开始胡乱飘。 “她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郁落的眼眶渐渐泛起红来,水光漫涌。 阿冉有些见不得她哭,手忙脚乱地在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别这么悲观。至少,她临行前和我说,她肯定会回来的。” “她要你好好吃饭睡觉,多抱抱女儿。” “她还说,她和女儿永远爱你。” - 相识十一年,同居七年,恋爱三年。 郁落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有近乎一半的时间被祁颂占据。 那太漫长,太恒稳,给她一种难生变故的笃定。于是直到昨晚睡前,她都坚定认为自己会和祁颂永远这样彼此陪伴下去。 但那些都已经化作泡影,如今只余下房间里幽暗的夜灯,和婴孩娇弱的呜咽。 郁落边看着屏幕里的教程,边独自笨拙地给崽换尿布。 许是哪里没穿好,桃桃的小眉毛微蹙了下,可可怜怜地喊:“妈咪。” 每听到那两个字,郁落的心头都忍不住发颤。 她从未设想自己会有个女儿,更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她的手抖了下,慌乱地说:“等......等下,对不起,我,妈咪重新给你穿。” 床上的婴孩眼眸湿润,小嘴翕合,欲哭不哭;手忙脚乱穿尿布的大人紧抿着唇,泛红的眼圈里也坠着欲落不落的清泪。 等尿布终于穿好,桃桃舒服地「唔」了一声,小手握住她的手腕,软乎乎的热度,本该是一种熨帖的安抚。 可郁落无法因此放松下来。 等孩子重新睡去,郁落动作僵硬地擦掉自己眼角的湿润,呆愣盯着那张小脸。 她曾幻想这只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这个孩子不是她的,眼前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只是不慎落入了某种陷阱。 于是在一种不死心的希冀里,她下午预约了亲子鉴定服务。 可是......前来收取材料的人刚走,她抱着桃桃回卧室时,桃桃的手背不慎轻撞到房门,痛得埋在她怀里流泪呜咽起来。 那一瞬间,她感觉胸口也一片揪痛,心疼又自责,恨不能自己代替桃桃难受。 除了祁颂,她从未如此关心在乎过谁。 所以桃桃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孩子? 夜已深,郁落的视线扫过床头上自己和祁颂亲密的照片,投向落地窗外影影绰绰的万家灯火。 “你到底去哪里了......”她在无边的孤独里茫然失措,泪意干涸的眼睛有些涩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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