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风急,船身晃荡,郁落下意识仰头一躲,身体就要向后栽去—— “郁老师!” 跟拍郁落的摄影师急急地喊出声,正要放下摄像机往前,便见那个似乎根本没在看郁落的年轻女人比所有人反应都及时,眼疾手快地抱住郁落的腰一揽,解除了危机。 郁落在祁颂怀里慢半拍地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感觉腰间的手收得很紧,耳畔祁颂的呼吸发沉,方才不愿意和她说话的人此刻有点后怕地念叨: “小心点儿,栽进湖里可怎么办。这个船又小又轻,你下次上船就坐在正中间,不许坐旁边了......” 有惊无险之下,心脏后知后觉地跳得很快。但有人比她更着急,于是郁落的心情奇异地迅速平静下来。 “好了。”她勾起唇,抬手摸摸祁颂的脑袋,“穿着救生服呢,栽下去也没大事。” “但你本来就还感冒着。”祁颂不大乐意地强调。 “那我听你的,下次坐中间。”郁落柔声安慰完大的,又转头安慰小的,和担忧地抱住她腿的崽说自己没事。 旁观一切的摄像师下意识说:“祁老师反应真快啊,您方才都没在看郁老师呢,下一秒就扶过来了。” 郁落的眼神顿时也意味深长地望过来。 “......”祁颂本来还在某种后怕里抱着郁落的腰不放,被摄影师这么无意地一揭穿,手悄悄地就松了。 郁落忍俊不禁,把手里的柠檬又捏了捏。 抵达客栈,祁颂率先上岸,回头把桃桃抱上来。 接着又朝郁落伸出手,要扶她下船,却见郁落站在船上一时没动,目光投向客栈侧边的某个方向。 祁颂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回首看去,便见客栈旁的院落里有三个十二岁左右的孩子在玩游戏。 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女孩蹲在一旁角落里,巴巴地抬头望着他们,渴望又卑怯的模样。 片刻后,女孩缓缓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过去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说话。 孩子们看到她都紧锁眉头,点点她的后颈,嘴里说了几句话,然后避瘟神一样跑开。 女孩抚着后颈站在原地,嘴唇发抖,眼圈红起来。 似是余光察觉到客栈这边有人上岸,她后退几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客栈因节目组的到来而暂时停止接待客人。因此那些孩子们应该都是客栈老板家的。 郁落收回视线,眉梢微敛。她若有所思地将手放在祁颂的掌心,借力稳稳下了船。 毕竟是客栈的第二十一周年庆,老板一家也参与了厅堂的装饰布置。 祁颂注意到方才那三个一起玩游戏的孩子都在,而被拒绝的女孩没来。 任芝和老板合力挪动门口的雕塑,自来熟地攀谈:“您这三个儿子都长得挺像,是三胞胎么?” 老板手头动作一顿,默了两秒才指着旁边两个男孩笑道:“不是,我家是一对龙凤胎,这两个孩子是我姐的。” 任芝些许惊讶:“龙凤胎?那您女儿呢。” 老板的眼神闪烁一下,含糊地说:“她呀,别提了。” 任芝把他的话理解为女儿贪玩,不愿意过来布置,便不再询问。 郁落正将那小柠檬玩偶挂在进门口的风铃旁,这样倘若风吹进来,柠檬便会伴随叮铃的清脆声响一起晃动。 本因觉得那场面几分可爱而轻勾起唇。然而听到一旁任芝和老板的聊天,她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布置完客栈,已临近晚饭时间。 客栈老板是开饭店起家,厨艺了得。为了感谢嘉宾们下午帮忙布置,特地掌勺为大家做了晚饭。 厅堂里亮起融融的暖色灯,将黄昏的幽暗驱赶在门外。 嘉宾们和老板一家人围绕满桌丰盛菜肴坐下,果汁斟满,碰杯欢笑,好不热闹。 郁落环视一周,依旧没看到那个女孩。 三个男孩连着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闹,把果汁当酒喝。 “妈咪,我想吃鱼籽。”桃桃伸出小短胳膊,指着桌上远处的鱼。 “好。” 郁落正要转桌,就听旁边一个男孩咋咋呼呼地说:“爸爸说小孩不能吃鱼籽,吃了会变成普通人的!” “那个可怜虫就是管不住嘴偷偷吃多了鱼籽......” 客栈老板眉头一蹙,赶紧用筷子的根部敲了男孩的头一下,“闭嘴吃饭!” 接着,他朝郁落赔笑:“小孩不懂事瞎说的,郁老师别往心里去。” 郁落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她边继续夹鱼籽放进桃桃的碗里,边似是浑不在意地笑着说:“普通人又怎么了?” 这话一落,整个桌上都安静了一瞬。 而祁颂在那份安静里心跳一顿,察觉到了点什么。 ......原来这个世界对普通人这么不待见么? 郁落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漂亮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轻飘飘地扫了桌上一圈。 唐瑜看气氛不对,赶紧接:“哈哈哈,就是说啊。” 似是为了掩饰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大家在微妙的安静后聊得更加酣畅痛快起来。 郁落轻轻抿了下唇,偏头看了祁颂一眼。 “你陪我出去一下。”她小声说。 郁落借口要去卫生间带上祁颂和崽离开,向要跟上来拍摄的摄影组示意不用。 而后绕了个圈子,再径直往方才的院落去。 祁颂心里隐隐猜到郁落要找谁。 那女孩应该是老板的女儿,并且从老板和男孩的反应来看,她或许是个不能分化的普通人——但是,难道仅仅因这个缘由就不让上桌吃饭么? 这想法刚划过脑海,她便怔愣住了。 黄昏与夜晚交接之际,暮色黯淡,院落掉漆的边墙因此更显得灰败。而下午站在这里红了眼圈的女孩此时便蹲在墙边,手里捧着个碗,默默地埋头扒饭。 削瘦的身形仿佛即将要被夜色或是别的什么吞没。 祁颂心里倏地一痛,正觉得这场面有点熟悉,就感觉到郁落牵着她的手握紧了些。 院落门口那边进了人,女孩警觉地抬头望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两个外貌出众的女人,手上还牵着一个奶团子。 是最近在这里录综艺的明星。 她整个人颤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鹿,心生胆怯,起身便想逃走。 一道清泠悦耳的声音响起:“小朋友,可以等一下么?” 女孩脚下步子一顿,僵硬地抬眸看着郁落,怯怯地后退一步,“请问,找我有事吗?” “别害怕。”郁落和她柔声说着,神色放得很温和,在她面前俯下身,与她视线在同等高度。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不来客栈的厅堂里呢?” 女孩的唇瓣嗫喏了一下,显然不想也不敢说,只摇摇头。 “是和分化有关么?”郁落观察着她的神情,轻轻地说。 女孩的脸色霎时几分惨白。 她最近刚满十二岁,去信息素中心进行了预检测。同去的伙伴们测出ABO的皆有,唯她检测失败—— 几乎有99%的概率,她十五岁时会无法分化,沦为国内一年才出现十几个的普通人。 她哆哆嗦嗦地说:“我,我虽然不能分化,但我真的不是坏人......” 大家都说普通人不祥,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从检测的那天起,家里人开始冷待她,同伴们也都不和她玩了。 最近客栈在录制综艺,他们说自己决不能上节目,于是不让入镜,上桌吃饭也不行。 他们视她如魔鬼。可她什么都没做。 女孩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你,你们别和我说话了,会不幸的......” “不是这样的。”郁落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望向她的眸光温和而包容,“我可以给你说一个故事么?” 女人清冷的声音泛了柔意,如能安抚人心的涓涓流水: “我认识一个普通人。她和你一样,十二岁时预检测失败。十五岁时,她真的没有分化,曾经被大家夸赞的天之骄子一朝坠落,受所有人鄙夷。” 祁颂望着女人的背影,忍不住抿住唇。 女孩的呼吸一顿,听得都忘了流泪,下意识问:“后来呢?” “后来她过得很好。”郁落朝她浅笑,“她学业顺利,事业成功,有人很爱她,她也给别人带去幸福。” “你猜她是怎么做到的?” 女孩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话。 自从预检测回来后,她每天郁郁寡欢,觉得自己是被上天惩罚的人。不想上学,对未来也没有了希望。 残缺的普通人难道还能过得很好吗? “因为她从来没有放弃自己。” 郁落一字一句地认真和女孩说:“不能分化不是你的错,也不会影响你感受这个世界。没有腺体和信息素你也能欣赏色彩和音律,能阅读写作,能踏遍山水......只要你承认自己,你就是完整的。” 女孩愣愣地看着郁落。 不是她的错吗? 预检测完后,医生、朋友和亲人看她的眼光都骤变,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 而眼前这个漂亮如仙子一般的女人告诉她,这也是被允许、被接受的,她可以获得爱,并且还能给别人带去幸福。 女孩哽咽了一下,哑着嗓子问:“真的吗?” “真的。”郁落说话时,像一个循循善诱的温柔教师,并天然具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她缓缓解释:“普通人才不意味着不幸或不详——只是人们下意识排斥和自己不同的少数群体,并以此为正义。” “所以......”郁落说,“好好读书,千万不要放弃自己,好么?” 女孩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远去的一家三口。 她的脸颊淌着泪痕,拿着筷子的手里多了一张纸条,是郁落留下的号码。 ——“如果你确定自己有做到始终不放弃自己。但因为别人放弃你而没办法走下去时,可以拨通这个电话。” 一只羽毛斑斓的小鸟啁啾飞过,翅膀擦过她的肩头,垂落的发丝因此拂动。 小鸟没有避她如蛇蝎,方才的女人也是。 ......那是不是,以后还会有其他人? - “你有不开心么?”郁落突然停下脚步,偏头问祁颂。 正陷在沉沉思绪中的祁颂下意识说:“为什么不开心?” “担心你触景生情。” 郁落抬手抱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看到那个女孩,仿佛看到你当年可可怜怜的样子。” 她的语气带了淡淡的宠溺笑意:“也是眼圈红红的,被抛弃的小狗一样,让我捡回家。” 祁颂的睫羽轻扇,心情像被郁落的尾音勾着,掀起无边的怅然和绵软。 她穿书前的世界对普通人包容度很高。于是穿来后,她始终对原主曾经是个普通人。直到22岁才突然分化没什么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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