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顿,继而冷哼一声:“我们夫妻的事,少来插手。你再怎么肖想你姐姐,她也已经结婚了,这辈子更是和你无缘。” 祁颂垂在身侧的手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重复:“你平时就是这样吼我姐姐的?” 男人皱眉,高高在上的模样:“怎么样?我就算是打她——” 祁颂几步冲上去,照着男人的脸就一拳揍过去,将男人打得鼻血顿涌,懵了好几秒。 “你算什么东西。” 泪水从祁颂脸颊滑下,她一边毫不留情地踢开那个男人,一边哽咽道:“你们算什么东西!” “郁落是我的妻子,你们竟然敢改写这一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蓦地,眼前一片白光。 祁颂被弹出,坠落在第一扇门前。 莹白的光里流转出淡金色,那是她成功识破这道幻象的标记。 之后她进入第二扇门...... 她和「郁落」是新婚妻妻。婚礼当晚,「郁落」被她捉奸在隔壁房。祁颂看着那个虚假的、因被捉奸而心虚的「郁落」,痛苦得喘息深重——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在幻象里贬低她,这是侮辱!” 她哽咽的指控还没说完,就被弹出了幻象,摔倒在门前。 这些幻象破绽百出,像正菜前的开胃小菜,恶趣味地逗弄祁颂。 然而随着进过的门数增多,幻象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让人容易迷失,内容也越来越残酷。 一切的一切,都勾着她深陷在幻象的沼泽中,难以从中挣脱。 ——郁落和她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是一辈子不曾相遇的过客...... ——郁落和她有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却接连离去...... ——郁落出了车祸,医生说她这辈子都将昏迷不醒...... 祁颂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那些门里挣脱出来的。 只记得每次躺在门前,剧烈地喘息着,休息半晌才能勉强拾起一点心力和勇气继续走进下一个门。 她在那些幻象的摧折中,逐渐变得敏感、变得冷漠、变得多疑。因为但凡她缺少这些特质,就可能无法挣脱幻象。 她担心自己一个不慎就在某个幻象里永远沉溺下去,又担心自己以为是幻象的地方藏着真正的郁落,而她们就如此擦肩而过。 “如果有天遇见真正的你,我却怀疑你、漠视你、误解你,那该怎么办?” 祁颂躺在虚空,目光望着周身一望无际的幽黑,忽然恐慌起来。 “千万不要因此讨厌我......”她抬手捂住眼睛,低低哽咽着,“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心已经被磋磨得百孔千疮,被迫竖起坚硬的垒墙。 祁颂感觉自己存活的28年里,前27年都在缓慢生长,而郁落离世后的这一年来,她在迅速衰老。 现在她正躺在第七扇门口,一动不想动弹,枯寂的眼里却流转着淡淡的光芒,就像破土而出的脆嫩生机。 方才第七扇门里经历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幻象。 因为幻象开头,她做了个梦中梦——梦见自己突然回到了郁落的身边。 那是医院病床上,她好像刚分化成Alpha。她浑不在意地拔掉手上的针,挣脱束缚,从病房里闯出来。 有医生和护士苦苦拦住她,而她红着眼睛挣开,四处寻找郁落。 ......找到了。 女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正闭目小憩。 祁颂直直地看着郁落,心里没有如往常那般竖起坚硬防线,却还是免不了警惕和犹疑。 她不自觉地就往郁落那边走去。 郁落醒了过来。 郁落柔声劝她回病房,被她拒绝。 郁落揉了她的发顶,命令她回去,这次她乖乖听话了。 她被郁落牵着回到病房,心里有些想哭。 这个好像真的是姐姐。 还是说,只是逼真的「姐姐」? 她彷徨无措,掩面哭得失声,有如泣血。 而郁落抚着她的发顶,说:“我不知道你在经历什么,又为什么纠结真假。但如果你不确定真假,可以不用那么苛责自己。” “哪怕这是假的.....你看起来心里实在太累了。就算在假的我怀里休息一下,也没关系的。” 这是真的。祁颂确定了。 她抱紧了郁落,和郁落缠绵地接了吻,细细地抚摸和感受对方...... 而后,这场梦中梦醒了。 她从床上起来,感觉枯败已久的心灵被浸润滋养得活过来。 虚假的「郁落」在门外敲门,祁颂起身打开门,便见「郁落」说:“你该去餐厅洗盘子了。” “什么洗盘子。” 祁颂慢慢地眨眼,轻笑起来:“我刚刚和郁落接吻了。” 下一秒,她被弹出了第七扇门。 祁颂躺在门前赖着不动,反复回味第七扇门的梦中梦。 莫名地,她很确定、万分确定。 那不是纯粹的梦中梦。 否则怎会直到出了幻象都还在感到幸福。 她可能真的是短暂回到了郁落身边,与郁落亲昵了一会儿。 否则被前六道幻象折损得愈发干枯萎靡的心,现在怎会清泉泠泠,岸边钻出嫩绿的新芽来。 她闭着眼,微微勾起唇笑,眼尾流淌的泪水,久违地是因为愉悦。 她有了进第八扇门的勇气。 要快一些、更快一些,回到姐姐身边。 她最最喜欢姐姐了。 - “小颂,你回来看我们了?” 年迈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脸上露出温厚的笑。 “嗯。”祁颂走到老人身后,推着她的轮椅,在孤儿院里散步。 “我们小颂有出息。”老人很自豪,“已经是国际明星了呢。” 祁颂谦逊地笑起来,“多亏院长小时候把我捡回院里,悉心照顾。” “以后还是要常回家看看。”老人说。 祁颂应下,唇角的笑有些淡。 不知为何,她从不觉得这个孤儿院是家。甚至整个世界,也没有让她觉得是家的地方。 她从小就在街头流浪,和路边的流浪狗没什么区别。 就像是被哪个主人抛弃了。 哪怕后来进了孤儿院,一步一步成长为如今爆红娱乐圈的视后,她也总觉得有种流浪的孤独。 吃饭孤独,睡觉孤独,连呼吸都是孤独的。 因为演戏需要,寻找教练教她冲浪时,格外孤独。 那天去北欧出差,无意撞见神秘浪漫的极光时,更是忽然孤独得想要死去。 作为娱乐圈耀眼的明珠,人们阿谀奉承,或真心夸赞和追随。 她其实只冷漠地觉得聒噪。 她自我诊断——她大抵的确是心里缺了一块。 至于那具体是什么,她不太清楚。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祁颂拿出来,看见当前影坛最负盛名的三金影后李之芸给她发来消息,问她是否有空吃晚饭。 李之芸在追她,但她讨厌李之芸。 这种讨厌毫无缘由,如果一定要细想,似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红心理—— 站在影坛之巅的最耀眼的影后,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可是,祁颂并不是希望自己取代李之芸。 那她在眼红什么? 祁颂想不明白。 总之,她蹙着眉拒绝了李之芸。从孤儿院回来,躺在家里。 她今年23岁,却心境平淡得好像随时能死去。 没什么期待,没什么方向,一切只是浑浑噩噩地向前流淌。 她随手拿起身旁的那本书——《挪威的森林》。 她其实不那么喜欢这本书,却仍是反复读着。就像她也不那么爱吃红烧鱼,却反复做给自己吃。 这是她第四次读这本书。 和以前每次阅读时一般,目光不自觉停顿在某一页某一行: “......看向那浓郁落日。” 浓郁落日。 她会很喜欢这个词,却不知道这个词究竟哪里让她心痒。 反复在嘴里品读很多遍,最终删删减减,这个词只余下两个字——郁落。 祁颂倏地忍不住捂住心口。 那里刚刚好像骤痛了一下,随即传来更多又麻又痒的感觉。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是在哪里见过这两个字? 她打开笔记本,上网搜索,没有什么结果。根据人口普查统计,世界上甚至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祁颂木然地将笔记本丢在一边,重新躺回去。 方才翻涌的激情在这一瞬间散尽,只余下苦涩空洞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没有郁落,想到这里,她就感觉难以忍受。 这个世界没有郁落,于是如此令人生厌。 这个世界都没有郁落,让人忍不住觉得可悲,觉得虚假,觉得只想挣脱和逃离...... ...... 祁颂从第八扇门中弹出来。 她闭上眼,精疲力竭,脑海一时凌乱不堪。 她在第八扇门的幻境中待了太久太久,久得一时分不清真实的到底是门内还是门外。 郁......郁落。 这个名字就像她的安全词,她的定心针。想到这个词,一切朦胧晦涩都会倏地破开,指引她去往最真实之处。 祁颂缓缓睁开眼来。 她觉得心里很累,想要稍作休息再去第九扇门。却又觉得这份疲累不算什么,她想要快点奔向郁落,不让郁落久等...... 祁颂半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 她注视着那第九扇门,深重地呼吸。 这应是最险阻、最难分虚实的一场幻象。 可是,只要前方是郁落,再难她也会到达。 祁颂的眸光坚定起来,心力和勇气再度聚足,正要站起来—— 余光里忽有光芒大盛,将她晃得忍不住眯眼,缓了几秒才重新睁大。 只见她已经去过的那八扇门在虚空中整齐排列,淡金色流光璀璨,有如极光般炫目地流淌。 它们在那其中交织、融合,最终化作钥匙的虚影,流入第九扇门里。 而第九扇门紧接着在她面前大敞开,露出里面的景色—— 暮色四溢,粉色霞光烂漫缠绕在天际,璀璨无边。 粉光映照下,幽蓝海面熠熠生辉,在晚风中悠然地荡漾。 而郁落身着一身如彼岸花般瑰丽浓烈的长裙,静静站在那片灿烂之前,海风将她的长卷发尾吹得微微摇曳。 祁颂的心脏骤缩,重重撞着胸口,撞得湿润而燥热。 她立即撑着站起来,往郁落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重。赤足踩在白沙之上,感受到那种阳光下真实的温热和细软。 她的眼睛瞬间盈满泪光,两个字从喉间挤出时,已经哽咽得变了形: “姐姐——” 郁落回过头来。 她清绝的面容上蕴了温柔的笑,以及恍若隔世的叹息。有滚滚热泪在那笑意和叹息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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