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直觉得打下王都就赢下战争了,有速胜的想法,”有人笑着接话,“在王都外围了这么久还不打,急一点也很正常。” “打下王都才不算赢呢,我们又不是要继续称王称帝,难道我们打到这里的动力是我想当皇帝还是你想当首辅宰执?”女人笑着摇摇头,掀开防风帘,看了眼远处那恢弘的建筑,啧啧感叹。 “不愧是神明建成的明珠,魔法托起的天国。” 她手指轻轻摩挲着怀中的小蒸汽炉子,乳白色的蒸汽经过一道精密的防烫伤装置后,向水一样倾泻而出。 “不是什么重要的会,也没有作战任务,都别紧张,”她扭过头,看着正襟危坐的将军参谋们,笑笑,“一个吹风会而已,大家把我的想法传达给一线部队,让那些神经绷紧的小家伙们该放松的放松,该休息的休息,该养伤的养伤。” “等雪停了,就该攻城了。” “是!”那些铁血的军人轰然应诺,随后起身,陆陆续续地出了这座小帐篷。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有另一人掀开防风帘走了进来。 她的衣摆携着风雪,却只穿着件薄薄的军常服,冷漠如铁,身姿如剑。 “长风,来了啊,”女人笑着向她挥了挥手,海豹般殷勤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坐。” “刚才嘉良发了讯息过来,从精灵教国的一座医院里发来的,”来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话语中藏着愠怒,“都是你教的好女儿!” 女人乐呵呵地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瞟了几眼,笑笑,“这不挺聪明的吗,干大事前还知道给家里发封信,嗷——!” 方才在那些铁血军人面前谈笑风生的女人被人揪住了耳朵。 “停,长风,停,我错了,”女人瞬间连连求饶,变脸变得比谁都快,骂骂咧咧地戳着那张纸,“真是的,小嘉良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想着去拯救世界呢?应该好好跟着那位公爵大人躲在神都大区什么也不做才对。” “你!”气质锋锐如剑的女人气闷,却也松开了她的耳朵。 “我和你说,等她回来别想见我。”她还有余怒未消,看着那张纸就来气。 “不带你这样这么不待见自己女儿的。”女人揉了揉被揪红的耳朵,恢复了慵懒的模样,仔仔细细阅读着其上的文字,唇角泛起一丝笑。 还不错嘛。 “我不待见她都是因为讨厌你这个混账!”身前人却劈手夺过薄纸,起身就要往外走。 “诶诶诶,长风,等等。”向来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女人慌忙起身,裹好了身上的军大衣,把小蒸汽炉往怀里一揣,又端了杯热茶,溜溜达达跟着出了营帐。 “柏帅!”门口的哨兵先向冷肃的女人行礼,随后目光狂热地看向身后跟出来的人,“总元帅好!” “好好好。”女人好脾气地冲他笑笑,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了那个衣着单薄的背影。 柏长风已经停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 “你知道为什么动漫里总是十七岁的高中生开着机甲去拯救世界吗?”她差点没滑一跤,狼狈赶上,与她并肩而立,又开始神神叨叨地说着听不懂的话了。 “因为成年人知道拯救世界的代价是什么,甚至有些人还觉得人类没什么必要拯救,身上怨气重的恨不得给毁灭世界的反派搭把手。”她仰头,看着纷纷飞雪。 “只有十七岁的臭屁小孩,没有对世界的忧愁和怨恨,自认为是正义的朋友,会骄傲地朝着所有错误冲锋。” “这个世界,不指望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去拯救,难道指望那些被烟火磨出了包浆的老核桃们拯救吗?” 柏长风安安静静听着她说,瞟了眼身旁人黑亮黑亮的眸子。 “善良是有代价的。”她轻声说着。 “的确,但善良的代价绝对不应该是被嘲笑。”女人耸耸肩。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你呢?”过了好一会,柏长风突然嗤笑一声,“闻人歌,你都三十七岁了,为什么还和十七岁的臭屁小孩一样?” 身旁的女人笑着冲她眨眨眼睛。 “拯救世界最好的岁数是十七岁,其次就是现在。” “啧。”柏长风扯扯唇,低头,用军靴狠狠碾着坚硬的冰面,吐出一口浊气,再抬头,恶狠狠将身旁人身后的兜帽给她用力戴上。 闻人歌狼狈地扒拉开遮住视线的兜帽,却听见身旁传来咬牙切齿的冰冷声音。 “我真是讨厌极了你这股自以为是的做派。” 闻人歌耸耸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打了个喷嚏。 “真是的,麻烦死了,身子这么弱就不要出来啊。”那单薄的身影瞬间站在了她身前,口中抱怨着,却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寒风。 “哈。”闻人歌闷笑一声,上前,熟稔地搂着了身前人的肩膀,压低声音。 “你才不讨厌我。” “……滚!” 闻人歌乖乖把手缩回来,端着热茶,小心抿了口,胳膊肘碰了碰身旁人的手臂。 “你眼神好,帮我看看,”她指了指远处被风雪笼罩着的恢弘王都,“维多利亚三世是不是站上面呢?” 柏长风抬头,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穿过肆虐的风雪。 “在,拿着望远镜呢,”她眯起眼睛,看着那隐隐约约的人影,“你要干嘛?” 闻人歌笑笑,朝着那个方向遥遥举杯。 “敬刚铎。” 随后,她将杯中已经凉了些的茶一饮而尽,拉着身旁人的袖子就往回走,冻得跺脚,嘴里不住嘟囔着,“快回去快回去,冷死我了。” “……冷就不要出来啊。” “你都生气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以为我现在不生气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拉拉扯扯地进了营帐,门口的哨兵腰杆笔直,目不斜视。 干这一行的,最重要的不是提高警觉,而是关掉耳朵。 ----- “谢谢,”柏嘉良起身,礼貌点头,“我需要支付多少钱?” 她刚才已经把公爵大人塞给她的那些玩意都收好了,拿着海洛伊丝刚签的手令,借用了医院的传讯室给家里发了封消息。 这种远程通讯仪器在各个帝国都算是顶级的战略物资,一次发送的信息极为有限,但尽管如此,它需要魔晶驱动,私人使用的价格相当昂贵。 “不需要,”负责人恭敬躬身,“您是拿着海洛伊丝长老的手信的尊贵客人,这些小事我们还是能帮上忙的。” 柏嘉良皱皱眉,从储物器里翻了翻跑出来时兑换的精灵教国的货币,估摸了下价格,拿了整整一摞塞进了负责人怀中。 可能多了些,但她也懒得拆开数了。 啧,没想到出来游历这么久,这个时候才用上这些。 是因为什么呢? 答案简直再明了不过了。 她神情有些恍惚,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小蝙蝠挂坠,想起了那个冲自己温和笑着的公爵大人。 恍惚也就一瞬间,她很快摇摇头,再看向面前的人,轻声问。 “兰特医生和艾诗医生换班了吗?” “额,我这边不太清楚。” 柏嘉良默默点头,转身走远了,腰杆笔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熟悉她的人,大概能从她身上看到那位人类革新军领袖,柏帅柏长风的影子。 “兰特医生。”她经过休息室,看见秃头的老军医和那位年纪轻轻甚至还算稚嫩的实习医生,于是敲了敲休息室的门。 可她很快就顿住脚步,垂下头,安静听着两人的争执。 “兰特医生,我不明白!”年轻的陆军医学院高材生胸膛急剧起伏,脸已经憋红了,“停了我们的临床实验算什么?凭什么只有神都大区的实验室才能继续实验?” 兰特医生的表情也很难看,可他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年轻人,叹口气,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神殿也是不想地方医院把珍贵的生命树汁存货用在重复实验上,没有实验室那么精准的仪器和观察设备,效率太低了,能救的人有限。” “***的,”漂亮的精灵猛地爆出了句粗话,捂住了脸,“效率效率,救人难道是看效率的吗?” 兰特医生沉默了一会,苦笑着摇摇头。 “在战场上,救人就是要看效率的,”他眼中闪着莹润的光芒,“而现在就已经是战场了。” 艾诗更加用力地捂住了脸。 “即使没这次疫情,你也要经历这些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兰特拍拍她的肩膀,“医生不是什么神,我们就是一把门的,能踹回去一个是运气好,拉不回去也没办法,要是全都拉回去了,这世界不乱套了。” “这些话您应该年年和我们这些小年轻说吧,说的这么熟练,”艾诗沉默了很久,从指缝中看他一眼,“可是这次不一样啊,兰特医生。” “有时候心脏停跳半小时了我们还会努力做心肺复苏呢。” “可现在他们还活着。”她顿了顿,深呼吸,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到了极致,“他们还活着。” 兰特也不说话了,一下下用力摸着自己的秃头,也憋着一股气。 他可以努力安慰说服小年轻,但他怎么安慰说服曾经身为军人的自己? “兰特医生,艾诗医生。”门口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两人抬头,艾诗慌张抹去了眼角的晶莹,看到来人才松了口气。 “柏小姐。”她站起身,礼貌又温柔,丝毫看不出她刚才爆粗的模样,“有什么事吗?” 柏嘉良大步走进来,卷起袖子,露出刚才抽血的针孔。 “抽点血,化验,”她看着眼前的漂亮精灵,温和笑笑,“你们应该已经接到血液普查的通知了,加我一个吧,万一我就是那个幸运儿呢?” “您,您刚才已经抽了600毫升,”艾诗有些茫然,“对人类来说已经过多了。” “没关系,”柏嘉良坚持着,“我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很多,就抽点血检验而已,碍不了事。”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抽了小拇指大的一小瓶。 柏嘉良看着淡绿色的光芒在那个细小的针孔旁涌起,瘪瘪嘴。 “别这么浪费啊,”她戳了戳自己的胳膊,小声嘀咕着,“一个小针孔你也治。” 嘟囔完,她又抬头,礼貌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兰特医生,“医生,我想要一套可以自己操作的抽血设备,一套标准防护服和一些针管,可以吗?” 兰特医生皱起眉。 “你要这些干嘛?” “我要去前线看看,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柏嘉良说得自然又从容,那轻飘飘的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要去最危险的地方,而是像去隔壁面馆点碗打卤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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