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离州府有点距离,反倒是离临安府更近。 “他们在等。”温明裳拢着外袍,容色稍冷,“落脚点是线索,也是陷阱,顺藤摸瓜的确可以抓住踪迹,但那也是将我们所知的东西暴露在了他们面前。” 宗平叹了口气,道:“大人心里清楚其间利害,那么……大人想如何做?” “他们既然在等,那就不妨试上一试。”温明裳道,“旁的地方我早上给君若看过图,明早起,大理寺的差役会倾巢而出。于留给的落脚点自是要去,但人不必多。宗将军来前我尚且在想,何人往此可既惹人注目,又叫他们忌惮一二,现下倒是讨了巧。” “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先带府兵去于留指认的这处一探?”宗平拧眉思忖道,“这是想试些什么?” “倚仗。”温明裳望着纸面上的字迹道,“祸福相依,为了转运黑火而冒险杀了数人,冒的是暴露大梁境内暗间的风险,可这批黑火对于燕州的影响究竟如何,将军比我更加清楚。战局如何我不懂,但这么算,这样做并不划算。” 蛰伏为的是更好地狩猎,她虽嘴上说暗间在等,但打心里并不全然相信对方只是在等她主动落子,而后再用自己同水匪的交易做文章。 洛清河告诉过她,拓跋焘这一手为的是动摇军心与民心,军心在雁翎,只要洛清河回去便可无虞,那么……民心呢? 黑火炸在燕州的烽火台上,可那不过是表面,内里的黑火还藏在东南三州。这些命案汇聚成一处便能够引得人心惶惶,但这只是最简单的手段,作用有限,所影响的猜忌也不过是落在州府衙门。 他们需要更猛烈的动荡。 “黑火、命案,还有你代表着州府与水匪做的交易。”赵君若在这阵沉默过后开口猜测道,“口舌之言传得太快,明裳,你早时道尚且不知何人先来一手釜底抽薪,可你如何比这些风闻更快?” 人心的疑窦一旦滋生,那便很难再去除,便好似在白纸上点下的乌墨。 “我本就没想着比他们快。”温明裳闻言笑了笑,“我寻于留,是一个节点,一个关系到他们是否要再举屠刀的节点。若我不动作,会显得大梁朝廷无能,暗间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宗将军带靖安府的府兵查探各处,他们就得在我之上多掂量一下这其中的分量。” “大人要的是时间。”栖谣冷不丁地开口,“你在等京城的回信,天子的回信。” 屋内几人蓦地一愣。 温明裳颔首,道:“世子向陛下讨了禁军,我也要向陛下讨一个权柄。” “济州的暂辖之权。” 赵君若愕然道:“那府台那边……” “我不信他们。”温明裳淡淡道,“从一开始就不信。” “火铳图纸。”赵君若回过味来道,“你怀疑府台……可与北燕人做交易,和水匪是不一样的。即便真有包藏祸心之辈,也不至于全都……” “但你并不知道其人究竟是谁。”温明裳摇头,外头的雨势减弱,水汽自缝隙吹打而入,“在有眉目之前,我不信任何一个人。” 宗平苦笑道:“大人这真是……世子本意,是让我代替主子过来护你一二。而你若是想以一州之权相抗……矛头便只在你一人身上了。” 温明裳闻言轻笑了声。 “所以……我身上的危险增一分,百姓头上的刀,不也就少了吗?” 若是于留在此听见她这话,恐怕会气到把桌子掀了。 宗平道:“事关重大,总难免不能面面俱到,温大人想庇佑东南三州百姓,可说实话,全数无虞,难。” “我明白。”温明裳神色渐沉,语气却是坚持,“无人能护所有人,仙神在世也不可能。但不能,便不去想了吗?” “说到底,我算是个挺贪心的人。暗间要除,百姓也要护,所以……还是让我们的府台大人这个时候莫要来碍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22:52:56~2022-04-16 16: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9章 拉扯 天际霜月凄霜, 星月拢在云雾里,只能模糊窥见一缕微光,暑气渐盛, 今日又无风,连池中游鱼都怠于甩尾。 崔府的内宅点起了灯。 “几更天了?”崔德良揉着眉心, 他年岁大了, 稍稍熬一段时日都变得精神不济,长安的夏夜燥热, 院中醒竹叮咚也带不来凉意,反倒让人心烦意乱的。 小仆点了灯, 扶着他坐起穿衣, 规劝道:“先生,才打过四更, 昨夜还睡得晚, 您这便要起了吗?” 府中还安静着, 他缓了片刻,顺着小仆的搀扶起身道:“睡不着, 便索性起了吧, 扶我去书房。” 小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两眼, 低低应了声是。 书房的桌案上摆了张信纸, 一旁是一折尚未写完的折子, 还有数张被揉成一团的废纸。 若是温明裳在此, 必定能认出那封信便是她托信鸽送回京中的那封。 崔德良在桌前坐下,他拧着眉把酽茶饮尽,目光落在那封书信上时有隐隐的忧虑。 这信是咸诚帝给他的, 昨夜深夜入宫也为的是这个。 外放地方的官员能坐到府台这个位置上, 不是有些手腕便是有真才实学, 他们待在这些位置,为的是历练与资历,有了资历与政绩,经由都察院考评便可能往京中提拔擢升。这些位子上的人,没有大错轻易不会有所调度,这也是现今大梁官制的一大弊病,朝中太求稳,身居高位的新人太少了。 济州府台的考评崔德良都记得,大错倒是没有,有些不多言的放过去也无不可,但温明裳这次一上来要得就是这个“暂辖权”,他这个做先生的便不得不心生忧虑。 “阁老。”咸诚帝把玩着手串,叹了口气,“你觉着,这封信,朕该如何回复为好?暂辖权……到底是年轻,满腔意气。” “但此案的确牵扯甚大,若是不给以致北燕人逃脱,恐怕难有宁日,愁啊……这朱笔你拿去,阁老是朕师,该如何决断,想来能思量得更加周全。这封信,便交由你了。” 昨夜宫中的这番话还言犹在耳。崔德良慢慢放下茶盏,眉头仍未松开。烫手山芋,这信不好回,却又拖不得。 “承之,你倒也由得这丫头动手,当真是全然做了撒手掌柜,半点不理朝堂风雨了。”他低声喃喃着,随之摇摇头,“还是说,这本就是问过你之后才有的谋划?要权,究竟只是为了这桩棘手的案子,还是只是一个试探?” “天子多疑,若此次冒险拿不出实绩,危险的便是她自己……我本想着不会这样急的。” 暂辖一州之权,此等先例一开,也意味着大梁的官制不再是铁壁一扇,它能够因人而破例,能够因人而改变。不论其后结果是好是坏,温明裳都一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小仆过来敲敲门,把他手边的茶盏撤了换上新的,还随之奉上了一盅参汤。 崔府对下人的管束不算严,但唯独书房是不得传唤不得入内,小仆站在门口,揣着手站到了天色将明,眼见着快到了出门上朝的时辰还没动静,他来回踱步了几次,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敲门,便眼见着书房的门被崔德良推开。 “去寻人过来。”崔德良手里捏着两封信,他将其中一封印有红漆的放到小仆手中,“将此信送往燕州府,要快。其人见到,自会知道送往何处。” 晨光初绽,院边青竹枝影绰绰。 崔德良接过仆役捧上的官帽戴好,轻轻呵出一口气。 “今日的朝会,得早些才是。” 金翎信鸽掠层云而上,眨眼飞入头顶浩浩天穹。 玄武大街鼎沸如昨,粥铺的跑堂收了碎银子,转身恰好撞上靛蓝长衫的男子。 腰牌随着动作微动。 跑堂的点头哈腰道了歉,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又被人叫到一边。 那人跨步出门,早时透出的一点光落在他面上。 信鸽的影子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身后站着个不起眼的侍从,见状唤了句:“公子。” “嗯?”潘彦卓回头看他一眼,“走了,看些什么呢?” 侍从的眸光微闪。 “急不得,急不得。”他缓步走在街上,放轻了语调道,“该看的时候自会看到的,拦它做什么呢?” “出头鸟,还是让旁人来做为好呀。” 济州一连下了好些日的雨,水汽把暑热涤荡殆尽,码头的浪搭在停泊的航船上,莫名泛起一种少有的冰凉。 院里的花落了不少,早春来时的馥郁香气散尽,余下的只有雨后的水汽混杂着草木的气息。 温明裳坐在檐下看书,驿馆里没什么人,宗平带着的府兵和大理寺的差役全数被她派出去做了布置。府台那边来人旁敲侧击问过几回,颇有些想早些办完差好送走这尊大神的意思在。 可惜看架势也知道没那么容易。 既然送不走,那就只能佯装眼不见为净。 不过他们不想见温明裳,温明裳倒是要去找他们的麻烦。 鞋履踩过回廊,栖谣肩上还有雨水顺势而落。 “温大人。”她摊开手掌,里头是一个竹筒,“两样东西,一是京城的信。” 温明裳放了书册,道:“写了什么。” “允。” “那……”温明裳撑膝起身,“另一样呢?” 栖谣目光微动,自怀中掏出一块玉牌。 盘龙纹镌刻其上,触手温润。 温明裳收入掌中,轻笑了声捞起了身侧挂着的外袍。 “那走吧,去会一会我们的府台大人。” 栖谣歪了下脑袋,道:“不等宗平或是赵姑娘回来吗?” “不必。”温明裳正好衣冠,抬手时衣袖下滑,露出皓白的手腕与上头的系绳,她指尖摩挲过龙纹五爪,眸光微明。 “有此一物,如君侯亲临。” 院中荷塘随雨丝晃起层层涟漪,她于廊下行过,侧眸望见水中倒影,云雾缭绕其上,人的眉眼似乎也被模糊开。待到风停雨止,水镜才清晰倒影出高悬的烈日。 洛清河弯腰鞠了一捧水拍打在脸上,匆匆洗去了连日奔驰的尘土。 交战地东西横亘千里,再好的马来回奔袭都要将近一月,自那一日在白石河见了拓跋焘,洛清河只在关内待了两日,便带着一队铁骑去了西面的樊城旧址。 三万人亡于血战,如今这座城早已成断壁残垣,只余下残破的瓦砾与被风沙摧打得不成样子的土墙能让人依稀看出往日痕迹。 洛清河在这片浸润着鲜血的土地上重新建立起了防线,更名乌尧。 长途奔袭总要休息片刻喘口气,她见过了戍守在附近的善柳营将领,在短暂说了布置后牵了踏雪出来。河水附近的野草丰沃,能让它好好休息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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