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彦卓看了她一眼,含笑一垂眸变算作打了个招呼,而后将写好的文书递上, 开口道:“温司丞近来可谓是名动京城呢。” 温明裳接过文书的手一顿, 望着他的眸子深沉。 “谬赞。公务在身, 潘大人,少陪。”言罢她手上用力,将潘彦卓捻着的那一纸书文抽了去。 “不送。”潘彦卓也不恼,笑吟吟地一拱手。 就是这笑得让人浑身不大舒服。 赵婧疏今日也没去御史台,她在寺内等着温明裳从户部回来,听完她的回报后眸光微动,“你在薛大人面前提了嘉营山的长公主和洛家?” 温明裳闻言反问道:“有何不妥吗?” “嗯……你前些年不在京,难怪半点不晓得。”赵婧沉吟片刻道,“日后若是再寻户部的薛大人要嘉营山内库的公文,少提洛家和长公主殿下吧。” 温明裳愣了一下,不解道:“这是为何?” “妄议皇家不是好事,但若说起这事,早几年京中人却都是知晓的。”赵婧疏把从书阁中拿出来的档册放到桌上,目光有些古怪,“长公主现今年方廿四,却未有婚配,陛下乃至皇室宗亲皆未提及此事,任由着她退居嘉营山为历代天子守着皇陵,你便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温明裳微微抿唇,猜测道:“是与洛家有关系吗?” “嗯。”赵婧疏点头,“约莫是七年前吧,陛下其实有想为殿下择婿的意思,传闻当时属意的,便是如今户部薛虢的儿子,只不过这桩婚事还没等到列出个具体的章程,就不了了之了。” “这是为何?” “因为洛清影。”赵婧疏叹了口气,“老侯爷去后,靖安侯的爵位便落到了她身上,风头比之现在的洛清河犹有过之。洛清河算是被人逼着走上风口浪尖的,洛清影么……”她摇了摇头,似有些唏嘘,“恐怕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女子如她一般锋芒显盛的了,这人便好似北地的烈阳,太耀眼了。” 温明裳眼睫颤了下,轻声道:“我听过她的名字,但……京城似乎不少人都对此人避而不谈。” “锋芒显盛,说得不好听些便是肆意妄为了。”赵婧疏唏嘘道,“昔年兵部老大人尚在之时曾对她赞赏有加,称其为大梁立朝二百余载以来不世出的将才。你应当知道洛清河成名的那一战打的是宁关守备战,她善守。但洛清影不一样,她策马领兵之时还跟着老侯爷,但每一战打的狠厉,都不逊色于任何一个老将。北境的冬天白毛风一起,哪怕是战鹰都辨不清方向,可她在这样的天气领着雁翎的铁骑雪夜出兵突袭,一把火烧了北燕的粮仓,还顺势和出关的铁骑合围全歼了岐塞的狼骑。” “战局如棋局,眨眼便可千变万化,可她对于时机的把控敏锐到近乎可怕……她是真正的天才。” 属于北境的天才。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1]洛氏出身的,都皆是如此的少年将军吗?温明裳垂眸,目光落在眼前的杯盏上,“所以……肆意妄为,是性情?她对薛大人的儿子做了什么?” “把人打了一顿。”赵婧疏有些好笑地摇头,“撞见了那位薛公子吃酒,跟同僚说了陛下属意选自己做驸马的事情,还有些旁的浑话,没成想刚好给从雁翎回京述职的洛清影听见了,把人直接从临仙楼拽出来当街痛打了一顿。” 温明裳张了张嘴,反问道:“打成什么样了?” “据太医署的人说,少则三个月下不来床的那种吧。”赵婧疏道,“而后薛虢想为儿子讨个公道,这事闹上了太极殿。本来呢,私下说这种话便是拿不上台面的,陛下也没想着回护,可是当街打人到底是不对,便让洛清影给薛虢道个歉算是了结了。” “她没答应,是吗?” “岂止是没答应。”赵婧疏抬眸,看着她道,“当着陛下的面说以长公主的贤良,莫说薛家的公子,满京城的儿郎寻遍了也没一个配得上的。她洛清影打了人便是打了,回头北境战场上多打两场胜仗,让北燕人踏不过白石河,也不要军功赏赐,只要陛下收了这给殿下收驸马的心思便罢了。” “什么?”温明裳诧异道,“这又是为何?她让陛下不给长公主殿下指婚,于人于己又有什么……” 然而话没说完,她却忽然一顿,剩下的话音便湮没在了唇齿间。 赵婧疏哼了声,道:“想到了?” 温明裳面色变得有些复杂,她想起那夜洛清河的那句待得久了便有了传闻,猜测道:“是……因为她和长公主?” “虽然只是传闻,但八九不离十吧。”赵婧疏点头道,“她与殿下年岁差得并不多,也算得上自幼一同长大,自长公主及笄开府后,她每每回京也都常往,还有说夜里看见翻公主府的墙的。情谊深厚,但究竟是哪种情谊,畏于皇家颜面也不敢多言。” 难怪了……温明裳轻轻呼出口气,没忍住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女子之事本就不好放到台面上来说,在朝为官,这事能被有些言官以有违天理的由头记到死,更不要论对方还是个嫡出的公主。 不怪薛虢哪怕到了如今都还心存芥蒂,也不怪洛清河说会有些流言。 可时过经年,当初闹得满城风雨的两个人,现在一个埋骨边疆,另一个……也确实是令人唏嘘。 “好了,闲话便说到此。”赵婧疏见她若有所思,提醒道,“说归眼下,户部的公文既已批复,你最好快些动身去嘉营山一趟,” 温明裳点点头,刚想答话又听她道。 “还有一事,内库的档册理清后,你恐怕要以大理寺的身份走一趟钦州。这案子不宜再拖,路上的时间能省则省,我知这么说有些强人所难,但若可以……明裳,学一学骑马吧。” 这话说得其实在理,马车终归麻烦不少。温明裳抿唇颔首道:“我知道,只不过眼下寺中人手不足,这事恐怕得容后了。” 大理寺有配行路的良驹,三司不缺这个银子,但有马也得有人教她如何骑才是,赵君若那个丫头倒是行,但今日没在大理寺瞧见她人,想来是有什么事出去了。 温明裳本想着问一问林葛备马车需要多久,但还没等问出口,林葛进门时却忽然道。 “大人,门外有人在候着。”他神色复杂道,“是……总督大人。” 洛清河?温明裳怔了一瞬,皱眉道:“有说寻我何事吗?” “说是奉命过来送大人去嘉营山。”林葛挠头道,“可没瞧见马车,她是自个儿骑马过来的。” 这又是哪一出?温明裳拧着眉思忖了须臾,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去见一见她。” 出门时还不忘顺手捎上了那封户部的通行公文。 洛清河确实是独自一人策马过来的。她换了早时去太极殿的那身玄色冠服,着的是温明裳回国子监时见她第一眼的那身天青长衣,新亭被挂在了马鞍上,日光在刀镡的玉珠上晕染开温润的光。 温明裳跨门而出,瞧见她一手牵着踏雪的缰绳,还伸手去拍了拍骏马的脖颈。 “洛将军。”她略一颔首,问道,“不知这是何意?” “差役应当传过话了。”洛清河侧身而立,“字面意思,奉命送温大人一程。” 温明裳没动,反问道:“将军是也顺路要去嘉营山吗?” “不去嘉营山,但是顺路。”洛清河道,“我去安丰校场。”那是户部新给禁军的那片校场的地,当日二人在城外驿馆遇见李怀山派出的死士也是因着洛清河说跑了一趟那边。 “为何是即刻便走?”周遭有回来的,眼见着两个人面面相觑也不住地往这边望。温明裳指尖在食指指节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道,“将军是等不及让大理寺查案子了?” “是啊,确实是不愿久等。”洛清河轻笑了声,“上马吧,温大人。” 但眼前只有这一匹马。温明裳看了她片刻,在确认她是这个意思后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装样子还得装个全套。 雁翎的战马剽悍,除了主人以外极少有人能近前,踏雪低低嘶鸣了两声,叫人有些怵得慌。温明裳上马的时候也没忍住抖了一下,但好在踏雪没真的有什么大动作,自然也不必担心被甩下马。 有人私语着说果真这二人今日结了梁子。 洛清河余光瞥了眼那几个看热闹的,抓着马鞍翻身而上。 “坐稳。”她唇轻轻嗡动了一下,在人耳边低声道。 “驾!” 骏马扬蹄而去,转瞬没了影子。 官道两侧的树影一闪而过。 洛清河一手虚虚护着温明裳,自己抓着马缰的手却是下意识的收紧。 燕州长大的,没几个不善弓马。天地广阔,策马扬鞭时耳边皆是呼啸往来的风,但长安的暑热让骏马奔袭的风似乎都变得滚烫,呼吸间不再是旷野的青草香,而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尘泥。 温明裳上次被她带上马的时候,踏雪不曾跑得这样快,她有些紧张地抓紧马鞍,开口时声音似乎都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支离破碎。 “洛清河!你慢些!已经出城了!” 然后她听见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声。 骏马奔驰的速度也随之逐渐放慢了下来。 “对不住,小温大人。”洛清河舒了口气,歉意道,“不得已而为之。” 温明裳绷紧的弦也跟着松下来,她其实不害怕洛清河会把自己摔下去,只是这样的速度,委实有些太快了,叫人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就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你不想让我接这个案子,故意折腾出这种事。”她缓了口气,无奈道,“洛将军,我倒是不知将门出身的人竟也这样擅长诓人。” 虽然对她而言,确实是表面上离洛家越远越安全,谁叫背后的人针对的就是洛家和雁翎。 “小温大人,京城的人,说话都不能全信。”洛清河勒了下马缰,轻笑了声,“不过也不算骗人,我确然是要去校场。” 温明裳没看她,幽幽道:“奉谁的命?” 京城除了天子谁敢给她这个命令?信口胡诌倒是快。 洛清河没答,只是道:“嘉营山来去即便是如方才那样,夜里也要将近子时才能回城,既是公务在身,想来柳大人也没由头去大理寺寻人了吧。” 温明裳眼睫一颤。 “你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1]卢纶的《和张仆射塞下曲·其三》。 讲个码字笑话(。 姬友:出城了,上高速了,是不是该加速了? 我:咩啊? 她:踏雪起飞.jpg 我:达咩,京城限速(bushi 感谢在2021-12-20 21:32:04~2021-12-22 20:5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4章 长调 官道不比玄武大街, 来来往往的人都跟着少了不少,但这里终归不是燕州,踏雪也没办法一直撒蹄狂奔, 即便温明裳不开口,慢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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