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慕长卿点头认可道,“温大人身边的亲卫也就两人,虽说幸亏都是个中好手,但也要庆幸于来者不过十余人……若是以此推算,留在外引人耳目的想来是比不得宫中。不过……太子妃此言倒是让我想起来另一个蹊跷之处。” 崔时婉看她一眼,温和地一抬手。 【大哥请讲。】 “如太子妃所言,东湖层层戍卫,按理说此举会让刺客多了行刺的机会,却也无法保证必然得手,那……”慕长卿朝里扫了一眼,“东湖今夜的守备,又怎么会不仅让刺客得以杀天子,还趁机绑了储君和长公主呢?” 她骤然抬高声音,道:“秦江人呢?把他一并叫过来!” 话音未落,只听得内殿一阵骚乱,慕长珺立时反应过来先一步疾行上前推开了挡在眼前的屏风。 内殿中羽林悉数拔刀而立,秦江面色黑沉,凝视地上的尸首的目光里皆是惊诧。 死的是那个抢出咸诚帝尸首的玄卫。 “怎么回事?!”慕长卿紧随其后进来,看见地上的尸体也是一愣,她随即迅速上前去翻过了地上的尸体,触手的粘稠的乌血。 看诊的太医吓得连连叩首,辩解道:“几位殿下赎罪……臣、臣也不知为何这诊治着就……臣没有!臣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断不敢行此悖逆之举啊!” 太医正的尸体还留在外头放着,连他都是北燕的细作,整个太医署都要被连根盘查,下诏狱都是轻的。眼下一波未平,谁撞见了这档子事都无异于撞刀口上,哪有不怕的。 “突然暴毙,口鼻血乌。”慕长临脸上还有被揍出的伤,说话都觉得刺痛,他皱眉忍着痛处,问,“大哥,是狼毒吗?” 慕长卿摇摇头,纳闷道:“不大像……狼毒何其珍贵,要说北燕人拿着东西弄死希璋你还好说,杀一个玄卫,有点大材小用啊。”她说到此看一眼瑟瑟发抖的太医,探手过去将人拉了起来,“欸,起身吧。仵作未到,你查查这什么毒,恕你无罪。” 此刻乱得很,万事没查清,这几个皇子明面上说话都有分量。太医如释重负,连忙抓起针囊膝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里头这一闹像是重新点了把火,烧得人心焦。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九思不晓得从哪儿挤了进来,她扒在屏风一侧,看见父亲时很是担忧地唤了句阿爹。崔时婉随后把她牵起来带了进去,东宫卫并未入内,随着羽林将尸体和双腿发软的太医一并拎出去,里头站着的就都成了宫中的贵人。 秦江原本也想借口出去,但谁料听得太子一句沈宁舟不在东湖他才做得主,便也只能一脸苦相地转了回去老老实实待着。 “适才二位皇兄的话,我都听见了。”慕长临把九思抱起来坐到了自己腿上,“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用,待到一切查验终了,自然尘埃落定。仵作尚在查看父皇尸身,明日定然能给个结果。在此之前,我等不若先处置好眼前事。” 太子谈及此话音稍顿,转而看秦江:“秦副统领想来也听见了适才齐王所言,本宫希望你能在此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今夜东湖的守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江闻言面露难色,他垂目思忖了须臾,缓缓开口道:“今夜东湖戍卫本依惯例,但亥正方过,正阳宫便传出了陛下的诏命,传令的羽林遵旨意将调整的巡防在两刻内传至宫中各处,末将查看过上面的印玺,确是陛下的金印无疑。” “调整巡防……”慕长珺皱起眉,道,“可记得具体是如何?” “记得,但……请晋王殿下恕罪,您手握翠微营,这东湖的调令,您怕是不能听。”秦江一咬牙,斟酌半晌还是依着规矩说了,“齐王殿下和长公主殿下亦如是,至于太子殿下……未有定论前,怕是也有些不合规矩。” “秦江!”慕长珺霍然起身道,“你——”他这骂声还没出口,却骤然听得殿中一声稚气的呵斥。 “放肆!” 这一声震得在场众人登时满面愕然,他们垂首望向跳下父亲膝头的小公主,面面相觑间竟有些不明所以。秦江率先反应过来,开口刚说了句小殿下何出此言就被蓦地打断。他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可还不等再度开口,却听见眼前这还不及人膝高的孩子用满是稚气的声音指责道。 “羽林乃我祖父所授,为拱卫我慕氏河山而立!”九思挡在母亲面前,她明明是害怕的,但说话时却仍旧字字铿锵,半点看不出怯懦,“我父亲乃东宫太子,我祖父乃当今天子,如今天子遇害,储君深陷其中,你不即刻道出所知种种还宫中安宁,反倒死守所谓规矩,这是迂腐!” 到底是年岁尚小,此前又经历了那般血腥的刺杀,话虽是强硬的,但人还是忍不住有些抖。但九思紧咬着牙,在快要维持不住身体的颤抖时忽然被一双手紧紧地按在了身前。崔时婉没有打任何手势,她就这么平静地将手放到了女儿肩上。 九思忍不住飞快地眨了眨眼,她像是从母亲的双手中汲取到了镇定下来的力量。小殿下面朝着披甲执锐的甲士,复而抬高声音。 “如此羽林,如此将领,皇祖父岂能瞑目?若无安宁,打仗的将军们又该怎么办?你如何担当得起这些后果?!” 这番话一出,就连慕长珺都不由侧目。他府上子嗣还要长这孩子几岁,可这些话即便是自己亲口传授,那些个混小子站在这儿也是未必说得出来的。思及此,晋王不由瞥一眼坐在另一侧未发一言的长公主。若这孩子是他的女儿……慕奚的选择会否有所改变?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猜。 “九思,到阿爹这儿来。”慕长临招手将妻女召回自己身侧,他帮女儿拨正了额发,温和地向秦江致歉,“稚子不知全貌,还望副统领勿怪。副统领有难处,本宫也知道,那便容我多问一句,可是因为其中牵涉了天子的金翎玄卫?” 秦江沉默须臾,点头道:“不错……如今沈统领未归,司掌奉诏的便是左右使,适才毙命的那位便是金翎左使,她今夜本该与右使一同传诏,但不知为何,听戍卫正阳宫的郎将所言,长公主入殿时,回来的仅她一人。随后不消半刻,太子殿下便随内侍的到了殿外。尔后不过几息,便出了事。” 慕长临微微侧头,他注视着慕奚,并未直言殿中乾坤,而是再度问:“既是左右使,那右使又何在?皇姐侍奉母后居坤德殿,左使携人归来,自当禀过中宫,为何东湖还未查过?” 玄卫身上没有四脚蛇的刺青,她的死可谓死无对证,这太蹊跷了。 慕长珺眉头紧皱,他站起身,正欲重新梳理个中细节,忽地便听见一个声音自殿门前传来。 “右使毙命于坤德殿,是剑伤。” 温明裳肩上氅衣尚余薄霜,她颈侧明晃晃的伤口也好似昭示着今夜截杀之凶险,但天枢的首臣此刻长身立于殿中,眼中没有分毫的怯与惧。 “致命伤口查验过,与适才被抬出去的那位左使别无二致。” “外臣深夜无诏不入宫,温大人又为何在此?”慕长珺不悦道,“你这句别无二致,言下之意是玄卫自相残杀?这倒是稀奇,玄卫乃天子亲自擢选,大人此言又是怀疑什么呢?” “臣不敢妄自断言,只是为几位殿下转告羽林搜查后的结果,晋王殿下信不过臣,难道信不过秦副统领亲自点的东湖羽林吗?”温明裳不卑不亢,她在说话间侧目看向了一脸无谓的慕长卿,“至于臣如何入宫的,这话还要问齐王殿下了。” “噢,人的确是我让禁军喊来的。”慕长卿十分随意地靠在椅中,“别都瞧着我呀,这可是皇姐的主意。不过我事后想想也对,此事重大,北燕所行直接影响的便是北境战况,不该把天枢叫来吗?更何况……二郎觉得如今朝中谁行事的分量,能比咱们眼前这位温大人更重?” 这话倒是实话,不论温明裳究竟偏向谁,她都不能在此事上偏私,明日消息传出去,天下人的眼睛都得盯在她身上。 慕长珺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冷脸坐回了原处,他一甩袖子,道:“也罢。那不知温大人对如今之局,有何见解?” “事急从权,如齐王殿下所言,直接关系的乃是北境。”温明裳上前躬身一拜,补全了入内时的礼数,“查定然要查,但几位殿下也知边关紧要,太子殿下占宗法大义,于天下人眼中自当站出统率全局,是以依臣拙见,名仍由储君一力承担,以稳天下民心。但事发突然,又真假难辨,殿下可由东宫僚属著文,告知天下人必要查明北燕所行与牵涉其中的乱臣贼子告慰君父方可承大统,若是不然无颜登临其位。入宫的二位亲王可在旁监察,以保绝无漏网之鱼。” “如此一可尽其孝,二可待真相大白自证清白。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可以。”慕长临颔首应允,“清者自清。” 只要太子还未登基,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慕长珺神色稍松,道:“那不知温大人查此事要从何查起?这个‘拖’字诀,又要延续到哪一日?” 他仍旧不放心将这件事交到温明裳手中,一个极有可能偏向储君的人对自己已是不利,更不要说她身后还极有可能站着靖安侯府。那是慕长珺绝对不想动的东西,它象征着北境的兵权,也是天下的人心。 忠良蒙难的后果咸诚帝已经尝过,慕长珺不想重蹈覆辙。 可温明裳出乎意料地拒绝了,女官微微拢袖,正色道:“还请二殿下恕罪,此事……恐臣所不能及。” 慕长临也略感惊讶,他并未遮掩,直言问道:“温大人此话何意?” “天枢所系已是重大,再将此事交由我等,恐心有余而力不足。”温明裳道,“既是缉查,交由三法司更为合适。赵寺卿已自燕州归来,手上尚有留存作乱的北燕细作证据,她为人清正端方,恐比之臣更为合适。” 赵婧疏……慕长珺略微沉吟,的确,此人会更合适。但温明裳就当真舍得将如此事务交由此人处置么?又或者说,她当真觉得彻底为北燕所为,丝毫不怕刚正不阿的赵寺卿会从其中查出些被藏于深处的真相? “这个人选不错。”慕长卿一摊手终于站了起来,“不过虽说天枢余力不足,在旁相辅总是可以的吧?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也好,那就先这么办。”慕长临点了点头,他把九思轻轻推回崔时婉身边,很轻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不过既然是要自证清白,就得令得天下人信服。自今日起,本宫独居此殿,秦副统领,有劳点一队东湖的将士在外看护。” “赵寺卿一日没有将真相公诸于天下,本宫便一日不踏出这扇门。” 这……秦江面色登时一变,道:“殿下,此举未免太过……”东湖效命天子,咸诚帝已死,太子就是他们的下一个主子,哪有为君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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