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熙拿开瓶器打开,倒了杯酒,问:“你喝吗?” 薄时月喉间发涩,点了下头,满杯啤酒便被推到了面前,金黄色的液体晃晃悠悠,头顶的灯映入其中,像一轮圆月。 她轻轻抿了一口,虽是常温,但是被冷风吹久了,也有些冰爽感。 她轻轻颤了下,放下杯子,抬眼却见南熙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巴滑下来,亮晶晶的一滴,滴落在羽绒服上,不见踪影。 薄时月恍然回神,伸手去拦,不许她再喝,可南熙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空荡荡。 她还要再去倒第二杯,五指抓着酒瓶,薄时月立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喝了。” “我们什么关系呢?”南熙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你为什么要管我?” 薄时月微怔,“我……” 一时不察,酒瓶被她夺去,又倒了满满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其实我不在乎的,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关系,”南熙喃喃道,“可是心里有点疼,只能喝酒了。” 薄时月咬了下唇,心里的疼不比她少,却无处可诉。至少南熙可以说出来,想到这里,她没再劝,默默聆听。 南熙一边倒酒一边笑盈盈地念叨:“何以解忧,唯有啤酒。” 三杯下肚,唇齿冰凉,喉咙结冰,肚子里却像着了火,化成滚烫的泪,不知不觉间,落了满脸。 她胡乱擦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你给我钱,我供着你,不用理会阮菲的话,我很满意这种状态,就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有些话加上“真的”两个字,便像假的了,更像一种无可奈何的安慰,或是苍白无力的谎言。 薄时月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既然你也同意,那你喝啊,”南熙又喝了一杯,眼神变得醉醺醺的,“你喝了,就算答应我了。” 薄时月没有动。 南熙疑惑地看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眼神变了,似乎充斥着悲伤,整个人都变得萎靡,像一株蒲公英,轻轻一吹便散了,只剩一副躯壳。 南熙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因为我没给你倒酒?你早说啊!” 接连几杯,第一瓶啤酒已经所剩无几,她晃了晃酒瓶,丢在一边,又开了第二瓶。 象征性地在对面的满杯啤酒里洒上几滴,南熙手下一个不稳,整张桌子都开始淋漓,小麦发酵后的醇厚气息无所不在。 南熙一无所觉,满怀期待地看着薄时月。 “你喝醉了,”薄时月启唇,“我们回去吧。” 南熙着急道:“可是你还没答应我呢!” “我答应了。” 谁也不提曾经的一切,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一直是她藏在心底的卑劣想法。 曾拥有过如此璀璨的繁星,怎么可能会选择将就。 南熙执拗道:“不行,喝了酒才算答应!” 薄时月轻叹一口气,起身将小醉鬼拉起来,没想到她却不配合,纹丝不动地坐在塑料板凳上,像黏上了似的。 喝醉之后的南熙,认准了一件事之后必须要做到,似乎只要薄时月不喝酒,她就要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 薄时月却无法配合。 她酒量浅,喝了一整杯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敢确定,万一两个妙龄女人都喝醉了,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她还清醒着,便能将南熙顺利带回家。 就像十年前一样,只有她知道真相便好,独自清醒,总好过两个人一起痛苦。 众人皆醉我独醒,清醒的那个,注定要背负更多。 薄时月深吸一口气,和她商量:“我们将酒带回去好不好,回家之后我再喝。” 南熙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点了下头,又提议:“我亲自拿着。” 薄时月当然没意见,将她拉起来,结了账之后小心搀扶着离开。 远离夜市,喧嚣声渐远,冷风肆虐起来,往人身上撞。 南熙喝醉了,走路本来就不稳,偏偏手里还护着一杯酒,歪歪斜斜地走在路灯下,时而有清亮的液体洒下来,她皱着眉,不太明白为什么酒会洒出来。 “肯定是路不平,”南熙嘟囔,“该修的不修,不该修的天天修。” 薄时月还没见过醉酒的南熙,没想到会这么可爱,笑着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闻言帮她出主意:“你用手盖住就不会洒出来了。” 南熙恍然大悟,立刻盖住,片刻后又委屈巴巴地开口:“可是又滴我手上了。” “没关系,一会儿洗一洗。” “能洗干净吗?” 薄时月无奈地叹气,哄小孩似的语气开口:“能,而且还会香香的。” “嘿嘿,我喜欢香香的。” 花店离夜市不远,只隔一条街,说话的工夫便到了。 薄时月从南熙的口袋里翻出钥匙,不太熟练地开门,又摸索着开灯,在满地狼藉里清出一条路,走上楼去。 将南熙安置好,她下楼锁门关灯,回来的时候却见南熙进了卫生间洗手,自言自语道:“怎么一点都不香呢?” 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薄时月也湿了手,挤了一泵洗手液,来回搓了一下,双手握住南熙的手。 “滑滑的,”南熙吸吸鼻子,闻到了清新的柑橘味,“香香的。” 薄时月应了一声,安静地帮她冲洗干净。 “月亮,洗掉之后还会香吗?” 薄时月怔了下,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关掉水龙头,问:“你叫我什么?” 她声音干涩,神色紧张,南熙却笑着,格外自然地唤道:“月亮呀。” 久违的名字。 只在梦里出现过的两个字,没想到再次听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原来只有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南熙才会说出这两个字。 “所以还会香吗?”久久得不到答案,南熙有点着急。 “会的。”薄时月喉间微哽,重新拧开水龙头,遮掩声线里的无措,“你能……再叫我一声吗?” 南熙微微歪头,问:“为什么?” 为什么…… 薄时月骤然冷静下来,她本就不该奢望的。 “没什么,我随便说说而已。” 匆匆将手擦干,她狼狈地走出卫生间。 “月亮。”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她猛的扭过头,南熙张开双臂抱住她,下巴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 “我真的好喜欢你哦,月亮。” 与十年前如出一辙的称呼与语气,似乎拥有让时光倒流的魔力,南熙变成了十八岁的少女,充满爱意地告白。 薄时月却依然是二十八岁的薄时月,她哽咽着开口:“星星,我也爱你。” 不同年纪的对话,亦是不同的心境,物是人非,事事休。 承受不了汹涌的醉意,南熙很快睡去。 薄时月却辗转反侧,耳边时时出现那一声声“月亮”,过去与现在交叠,让她无法平静。 如果没有说出这两个字,她便不会轻易想念。 心里的弦绷紧,提醒着她不该如此肆意妄为。 想要重新在一起就要说出真相、解除误会,可是这样的后果,南熙无法承受。 良久,薄时月坐起身。 不知从哪溜进来的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杯只剩一半的啤酒安安静静地搁置在上面。 “就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你喝啊,喝了就算答应了……” 薄时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就当今晚,只是一场美好的幻梦,醒了便算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就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第三十四章 圣诞花 天光熹微,南熙头痛欲裂地醒来,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破碎的片段,像一块块拼图。 很多人喝醉之后会断片,她却不会,只是这些拼图太难拼了,她闭上眼睛,花了很长时间逐一拼凑完整,轻轻啧了一声。 怎么就叫月亮了呢? 她居然将二十八岁的薄时月当成了十八岁,明明穿衣打扮已经换了一种风格,真是喝酒误事。 不过她也不算太后悔,一个称呼而已,只要清醒的时候没有说出口就好,可薄时月回应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她不小心睡着了,拼图里只有“星星”两个字,缺失了一小块。 呆坐了一会儿,她也没太纠结,唯一惦记的是那杯从夜市里带回来的酒。 薄时月到底喝了吗? 借着光打量四周,视线落在床头柜上,一次性塑料杯被捏得变形,杯中空空,只剩几滴酒液挂在杯壁上。 所以,她也同意维持现状了。 说不清心里是庆幸更多还是失落更多,胃里忽然一阵翻涌,她捂住嘴,连拖鞋也来不及穿,赤脚直奔马桶,畅快地吐了出来。 昨天太忙,她没什么时间吃东西,吐的几乎都是酸水,有几滴溅在马桶坐垫上,腥臭味袭来,她干呕一声,又吐了出来。 背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轻拍抚慰,发尾扫过后颈,痒意丛生。 南熙没回头,反手推她走,虚弱出声:“你出去,关上门。” 这么难闻的味道,这么污秽的地方,她下意识不想让薄时月待在这里。 身后的人便听话地退开,门“咔哒”一声关上。 南熙呼出一口气,怕自己看到马桶又吐出来,闭上眼睛不想多看,摸索着按下抽水按钮,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 睁开眼睛,却在镜子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她只是关上了门,并没有离开。 “还好吗?”薄时月递上一杯水。 “谢谢。”南熙怔怔地接过来,她不觉得很难闻很脏吗? 可薄时月的脸上只有担忧,丝毫不见嫌弃的神色。 这不是那个印象中爱干净的薄时月,可是薄时月能做出这种事情,她又出人意料地觉得合乎情理。 南熙喝了一口水漱口,吐在水池里,终于回答道:“好多了。” 声音有些沙哑,她清清嗓子,问:“吵醒你了吗?要不要接着睡?” 相较于从前的容光焕发,现在薄时月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底有红血丝,眼下还有一圈浅浅的乌青,像是睡眠不足。 这对睡六个小时就能精神抖擞的薄时月来说,实在太不常见。 嫌口腔里还是有味道,南熙挤上牙膏开始刷牙,电动牙刷的嗡嗡声让人无法集中精神,不用再去想薄时月失眠的原因。 运行两分钟,电动牙刷安静下来,与此同时,薄时月的声音响起。 “你睡我就睡。” 卫生间不大,说话声音放大数倍,似有回音,在心房里反复播放。 南熙停顿了一秒,喝水漱口,吐掉泡沫,轻声说:“那就睡吧。” 既然决定自欺欺人地维持现状,那些隔阂便不再提及,一起睡觉本来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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