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烟问:“你们组也拍好了?” “没呢,我先休息一下。” “你们拍得真慢……” “是摄影师太吹毛求疵了!”君彦己哼哼气道,扯一把勒紧的衣领,又说,“对了,荀老师,再下次考核,导师合作舞台,我想选你。” 二考的题目是风格,前三名的选手拥有在第三次公演上和导师合作的机会。 ……但二考还有半个月,现在就去想三考的舞台,是不是太超前了? 荀烟问:“你二考选了什么曲子?” 君彦己:“还没选。” “……” 荀烟瞥她,“曲目都没想好,就知道自己能拿前三名了?” 君彦己傲慢道:“我还没拿过第一以外的名次吧?” 确实没有,荀烟喃喃。 君彦己不说话了,只认真看着她,“所以,我可以选你吗?” “……” “可以。” 宽敞的水族馆,两个人窝在角落,剪影映在水族箱的玻璃上,像在拍什么电影。 顷刻镜头放慢,呼吸被拉长。 荀烟有些不自然,鬼使神差垂下手,“啪”地一下。 假装打蚊子。 面对君彦己的不解,荀烟面不改色:“有蚊子咬我。” “这个天就有蚊子了吗……” “不知道,但真的很痒。”荀烟低下头,本来还装模作样,却惊觉自己腿上真的一片红肿。 小腿肚上,大片红色痕迹格外明显。 她懵了:“这是什么?” “可能是过敏,水族馆里虫子太多。也可能是隐翅虫。”君彦己揪着她的手,“反正不能抓。皮肤会烂掉的。” “那怎么办……”看着那两片又痛又痒的红肿,荀烟眼角直抽抽。想到此刻正身处郊区水族馆,她最终叹气,“算了,等今天拍摄结束,我再去市医看看吧。” 君彦己说,“行。”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半跪在荀烟身前,又仔仔细细看了她的小腿,“真的好像隐翅虫……虽然这也不是隐翅虫的季节。”她站起来,颀长的身影罩住荀烟,“荀老师,真是隐翅虫就完了,那得半个月才会退。” 距离过近,眼神正对着,姿势有些暧昧,好像她撑在她身上。荀烟迅速移开眼,“哦”了一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也穿着这身红黑格子裙。” 君彦己看着她,认真说,“这裙子是不是很贵啊?” 话题转变得有些快,荀烟愣了下。 她看向自己的红黑格子裙。 贵吗?——恰恰相反,这条裙子是荀烟衣柜里最为便宜的一条。 成为演员后,荀烟很少再自己购物,为了避免代言冲突,大多穿品牌方或节目组赠予的衣裙。 当然,她的衣柜里,更多的是某些晚宴、拍卖会前,宋汀雪挑给她的长裙礼服。 至于这条红黑格子裙,是荀烟极其偶然买下的杂牌。 那时她正经过一家女装店,在橱窗前看见这裙子,恍惚得像是回到十几年前。十几年前,七九在Z城捡到一份报刊,扉页里,上世纪的金发影星正穿着一条红黑格子裙。 也许七九会喜欢,所以荀烟买下了。仅此而已。 “不贵啦……”荀烟回避了眼神,嘴上说话,手又不自觉地抓在腿上,“就是很普通的裙子,我都忘了什么牌子了。” “别抓!” 君彦己眼疾手快,挡住荀烟向下伸的手,捏着她的小腿肚,又下意识往回拽。 荀烟正失神,被那力气一带,摇摇欲坠的身体猝然向君彦己倒去。 昏暗水族馆里,地面上的水波纹如海洋般静谧。 两个人挨在一起。 太近了,君彦己的面颊贴着荀烟吊带外裸.露的皮肤,眼睫扫在她锁骨。发丝交缠,气息严丝合缝地浮起又坠落。 荀烟想起身,但被少年箍着小腿。 她不自觉皱眉,闷哼一声。“放开……” 那声音似一片羽毛,撩在心底,让君彦己陡然红了耳朵。她触电似的松开手,“对不起!”道歉慌慌张张,“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荀烟面前空出一块空间,远处吵闹的走动声打散先前暧昧气氛。 荀烟听见有人在喊着催促君彦己,让她回去拍摄。 她于是推一把君彦己,“你去拍摄吧。”荀烟开玩笑,“早拍摄完早解脱,我好去医院看病。” 君彦己这才挪开脚步。临走前,她又尴尬地道歉,“刚刚对不起……” 荀烟摇头,“没关系。” 君彦己走了,带着那些闹哄哄的工作人员一同离开。 偌大的展厅又只剩荀烟一个人。 面前游鱼斑斓,仿生珊瑚矗立水中,蔚蓝的水族箱比海洋更静谧。 也比海洋更禁锢。 游鱼困在其中,再也看不见天空。 荀烟猛然想起,自己也曾见过真正的鱼丛和水下珊瑚。那大抵算是一次下潜的经历吧,但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因为是在Z城。 还被唤作七九的她,曾偷摸混进码头轮船,藏在一片腥气熏天的死鱼里,试图逃离。 那样的味道,如今想起还让她作呕。 好像沉在死海,目之所及都是浮尸,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平等地走向死亡,然后腐烂,生出臭味。 两个小时尚可忍耐,六个小时翻江倒海。趁着夜深人静,七九再忍不住,吊着最后一口气打开舱门,趴在甲板上干呕。 轮船摇摆,咸湿的海风被夜色降温,变得冰冷。 只有月光是皎洁的。 七九靠在门外,有些抗拒回到仓库。 ——荀烟好后悔,倘若当时容忍那些味道再久一点、倘若当时早点儿离开甲板,是不是真的能逃出Z城呢? 但没有如果。混乱的回忆里,一切早是定局。 海水没过头顶,身体浸在冰冷的海里。 “还逃不逃了?还逃不逃了?” 她被摁着脑袋,手脚无力地拍打海水。 快要窒息了。 但海底,七九睁开眼,却看见一片光亮的珊丛。 一切距离她很远,她仿佛飞在海洋的天空,俯视海底王国。 再次被拽出水面,七九的眼里没有惊惧,反而是新奇。 “……她好像脑子有问题,也不怕死。” “算了,让伢妈来领人。”另一人说,“伢妈总知道怎么折腾她。” 清晨,渔船驶回牢笼。 伢妈确实很知道怎么折腾七九。她让人押着七九,在她面前踩住玉子。 “还跑不跑了?”每说一句话,只要七九不应,她就一直打下去,“还逃不逃了?” 谁都知道,七九身上挨一百下,她一颗眼泪也不会掉。 但玉子挨打,七九不可能无动于衷。 逃跑的鸟儿获得短暂的自由,转瞬又回到牢笼。 望着Z城无边的夜色,七九闭上眼,想到海底绚烂鱼丛—— 回忆穿越时空,七九变成荀烟。 再睁开眼,仍然沉浮在水里,但头顶天光明媚,已是四月艳阳高照。 是宋家别墅的泳池。 荀烟靠在水里,水上水下都温暖。身后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大概都是宋大小姐的相好吧——荀烟在心里吐槽。 宋汀雪被一个电话叫走,临走前踢了一觉宋折寒,“姐姐,帮我照顾一下荀烟。” 宋折寒一挑眉:“这么放心我?不怕我对你的小猫……” “你知道她是我的,就好了。”宋汀雪掀了掀眼帘,打断她,“到时候哪只手动了我的小猫,砍掉就行了。” 皮笑肉不笑,话也半真半假。 宋折寒翻了个白眼。 看着宋汀雪的背影,荀烟搭在泳池边,好奇问:“宋小姐去做什么?” 荀烟一身吊带泳衣,安全裤长得离谱,在花里胡哨的泳池里,穿着保守得像一只刚进城的土包子。 但摘掉泳帽,露出湿漉漉的额发,仰起脸笑时,气质清爽又干净。 宋折寒移不开目光,不禁逗她:“宋小姐?你找哪个宋小姐?我也是宋小姐。” 荀烟认真说:“你是宋大姐。” “……” 宋折寒那巴掌是真想呼上去。 宋折寒下了水,手搭着她,“你一般怎么游泳?” 荀烟在水里扑腾两下,承认:“我不会游泳。” “那你在水里泡这么久?” “我就喜欢泡着。” 泡着,躺着,随波逐流晒太阳。 宋折寒眯了眯眼睛,“下次带你去泡温泉。别穿这么土了。” 荀烟含糊应了下,不说话了。 这时一个比基尼女士经过,亲昵地挨着宋折寒光.裸的背部,“大小姐在做什么?” 宋折寒把荀烟拉到身前,一字一顿说:“陪她。” ——她故意的。故意用模糊不清的话,把满池子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荀烟身上。 这里太多太多以宋折寒为中心、以她的喜好为喜好、以她的欲望为欲望的人了。 她们虎视眈眈,为一点资源,为一份飘忽不定的眼神,争得头破血流。 争夺的那一刻,她们不再是人,更像角斗场里的困兽。 没有自由,被牵着鼻子走。 果然,宋折寒话音落下,所有目光聚集在荀烟身上。她不自在,捉着泳帽想离开,却被身后一人撞了下。 泳帽掉进水中。 荀烟正要去捡,却感觉有人摁着她的背,迫使她沉入水底! 她不知道是谁,剧烈挣扎着,指甲抓伤那人。 那人吃痛地叫一声,嗓音陌生。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 困兽在围攻,把新入场的小兽驱逐出界。 但荀烟曾遭遇的围堵比这残酷千百万倍。她太知道什么情况要逃,什么情况能与敌手鲁莽地相撞。 荀烟浸在水里,当机立断,捉紧与自己最近一个人的手,迅速找准位置,反着筋骨方向向外对折! 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没完,荀烟仿若认准那一人——即便根本不认识——翻身而上,把自己身体所有有力气的地方都当作武器。 这里的女人纤细可人,禁不住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很快围堵的人散开。 她们看着荀烟,面色铁青如撞了鬼。 宋折寒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泳池,正靠在遮阳伞下,惬意地抿一口酒。 “旁观困兽角斗的贵族”,荀烟看着她,想到这么一个比喻。 与那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荀烟对她的厌恶值达到顶峰。 花白天光里,带着水汽的视线猝然一晃,荀烟终于等到宋汀雪的身影。 是隔得太远了么?荀烟在心里喃喃,为什么梦境里,那副清冷决绝的面颊……忽然变得这样模糊…… 就好像,从未看清过一般。 泳池里的水汽上涌,再次吞没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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