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 侍应生再敲响房门,“宋汀雪小姐,君度还没有到, 但她的女儿先到了。” 隔着房门, 黑色长裙的女人合上笔记本。 “那让她女儿在楼下乖乖等她妈妈,”她语气里几分怠慢的笑意,“等君度老师到了, 她再一起上来吧。” “……好的。” 宋汀雪显然不把君彦己放在眼里。 她们是来和君度吃饭的, 女儿充其量是附带的。在她眼里, 君彦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 荀烟靠在宋汀雪身边,目光随着墙壁灯火而跳动,大脑放空。 这些年她随宋小姐参加大大小小不少饭局,得出一个结论:傲慢的宋小姐绝不允许有谁在她之后迟到。 让她不爽了,她也要折磨人。 对方害她多等了几分钟,宋小姐双倍讨回去。 眼看着侍应生带上房门,宋汀雪倚靠在沙发上,抬手圈住荀烟肩膀,“小栀,和我玩一会儿。” 荀烟立即靠过来,“嗯啊。” 咫尺之间,莹白的面庞上捎了笑意,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眼睛,亮起光芒。 小猫变得比以前更乖更顺从了。这份乖巧总让宋汀雪松懈。 偶尔情急,荀烟眼底有玩味一闪而过,宋汀雪虽能捕捉到,却来不及深思,已进到下一步。 贵宾室的灯光晦暗,手机闪过一道信息。 “宋小姐,君度老师也到了。” 宋汀雪把手机倒扣在桌面,没回。但意思很明确:让她等。 饭局有一个隐形规矩,迟到的人要僵持。好似谁先到位,就是殷勤,就是输了。 宋汀雪扣住荀烟腰身,“再一次?” 荀烟慢吞吞迎上去,小声抱怨,“裙子都皱了……” 宋汀雪盯她几秒,揉了揉她的红黑格子裙,松开人。 但荀烟却没离开。她冲宋汀雪一笑,手按着宋汀雪膝盖,“我为您清理吧。” 宋汀雪这才缓和了神色。 从前宋汀雪作弄了荀烟,事后总给块糖吃。那时的荀烟好傻,抱着一块糖感恩流涕;现在她学聪明了一些——不就是一进一退,一推一拉,谁不会? 欢愉失去了爱意的浇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干涩。荀烟想,原来身体的愉悦和心理的快乐是可以割离的。 她看宋汀雪,如同从前的宋汀雪看她。 从此她们只剩下博弈。肌肤相贴成了一场互相试探底线的游戏。 * 直到九点半,宋汀雪整理着自己的外衣,穿过贵宾室的长廊。 看见坐在桌前的君度,她没解释自己的怠慢,微笑着递出手,“君老师,A城暴雨,路上很不方便吧?” 相比于宋汀雪皮笑肉不笑,君度正常得多。她为自己的迟到不停道歉,却丝毫不提宋汀雪也让她干等了半小时这件事。 宋汀雪又问:“您女儿呢?” “她在盥洗室,”君度讪讪笑了下,“马上回来。” “啊……小栀也在那边。要是她们投缘,说不定还能结伴回来。” “小栀是……” “我的小猫。”明明是去人格化的称呼,宋汀雪却说得尤其自然,“她今天和我一块儿来。” 君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最近那位风光无二的三金演员吧?”她自然而然偏过话题,“其实,小宋老板,荀小姐身上,也有您商业投资眼光的影子。……” * 同一时间,盥洗室。 荀烟靠在镜前,往自己脸上泼一捧清水。 她在来餐厅之前就把妆全卸了。精致的妆容是闪光灯下的必需品,但日常里,荀烟还是不喜欢带妆。 二十二岁的年纪,正年轻,不需要过多修饰。 荀烟看着镜子里,最真实的自己,心里那份疲软可以褪去些许。 在宋汀雪身边的七年,仅仅最初国际高中的那一会儿是真实自在的。十八岁之后,她的生活重心只剩下“宋汀雪”三个字,吵啊闹啊,莫名其妙就进了圈子,稀里糊涂就捧上奖杯。 光鲜亮丽的皮囊下,一片狼藉的骨峭。 荀烟晃了晃脑袋。 视线里,一个女生从隔间出来。 女生长得抓眼,身高脸俏,长发大约到肩下,内一层是冰蓝色的挑染。 个性十足,也挺有气质。 直播视频不是白看的。 隔着镜子,荀烟一眼就认出来—— “君彦己!” 荀烟有些惊喜地看过去,“你好,我是荀烟……” 却只得到对方恹恹的一瞥。 君彦己瞧一眼荀烟,上下眼皮犯困似的一碰,懒懒“哦”了下。 没后文了。 偌大的洗手间,君彦己无视荀烟伸出的手,弯腰洗手,再刷刷抽两张纸。 然后。 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荀烟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手没放下,却磨了磨后槽牙。 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 君彦己慢吞吞走在长廊。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走路时还单手扎了头发。 披肩的长发扎成一个高马尾,走廊昏暗灯光下,冰蓝色的挑染显得更分明一些。 荀烟抱着手臂,磨磨蹭蹭跟在她身后。 荀烟不矮。一米七出头的身高让她在红毯上脱颖而出,又险些被一些偶像剧拒之门外——她想不明白的是,君彦己不过比她高了三四厘米,为什么气场比她高出好大一截? 是她的鞋跟不够高吗?是她还不够目中无人? 走回包厢,宋汀雪的视线越过君彦己,“小栀。来和君度老师问好。” 荀烟调整情绪,毕恭毕敬看向君度,“君老师好,我是荀烟。久仰您大名……” 君度没有一点儿架子,上前轻拥了拥她,长辈一样地夸赞她几句。 荀烟坐到宋汀雪身边。 宋汀雪莫名其妙问了句:“投缘吗?” “和谁?” 宋汀雪不回,视线在君彦己身上打转。 荀烟娇气说:“一点也不。” 她声音压得很低,吹在宋汀雪耳边时,暖风吹开一片薄冰湖水。 宋汀雪笑了下。 另一边,君度也小声问君彦己,“感觉怎么样?” “谁?” “她们呀。” 叛逆的十八岁高中生扬起声音:“不怎么样。” 总裁和她的金丝雀,能怎么样? 话音落下,君彦己抬起眼,和圆桌对面的二人目光相撞。 荀烟事不关己移开目光,宋汀雪和君彦己却正面撞上。 她们的面色都恹气得要命,不对付到极点。一个是上位者目下无尘的傲慢,一个是少年人横冲直撞的桀骜。 像在对峙。 反倒是君度来打圆场:“小君,这是荀烟老师,也是你之后的导师~”她向女儿介绍荀烟,“你在《音乐留声》里有什么不懂的、苦恼的,都可以去找她。” “啊,对,”荀烟立刻上道地站起身,“你在竞技里有什么难办的,都可以来找我。” 君彦己一挑眉,“难办?难道说荀老师要为我在竞技里保驾护航?” “不……” “倒也不是给你开绿色通道的意思。”君度踩了女儿一脚,没好气说,“就是看在小宋老板和我的面子上,多照顾照顾你而已。” “哦,”君彦己拖长尾音,“不过,我不需要什么照顾。我想要的,我一般自己努力争取。” 她看向圆桌上另三位,“也无需您几位费心了。” 好傲气,荀烟心想。 不明所以的看客,大概真的会以为她只是一个中二病少年。可想到君彦己在海选时候的表现,荀烟清楚,这个少年有傲气的资本。 不过…… 荀烟注意到,君彦己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宋汀雪。 “我想要的”,到底在说名次,还是在说人? 难道,君彦己看上的其实是…… 宋汀雪?! 荀烟被这个想法一惊,随即觉得好笑。 剑拔弩张的氛围里,荀烟毫无顾忌地笑出声。 宋汀雪不爽,冷不丁问:“笑什么?” 荀烟好委屈:“笑一下都不可以嘛?” 荀烟撒娇一句,宋汀雪面上那点不爽立刻转移到君彦己脸上。 君彦己的脸阴沉了几个度。 看着她不爽,宋汀雪反而舒坦了。 得意——这样的情绪本不该出现在宋汀雪身上。很幼稚,但很新奇。 君彦己坐下来,生硬地问君度:“还不开吃吗?” “行行行,吃吃吃。” 一整个饭局,主要是宋汀雪和君度的交易场。她们聊得起劲,荀烟偶尔也捡几句说一说。只有君彦己自始至终埋着头,好像真的只是来吃饭的一样。 少年人的情绪太透明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 几人吃到将近十一点,窗外又一场倾盆的雨。 她们下了电梯,看酒店外风雨飘摇,淹了一片。 荀烟打开长柄伞,雨水骨碌碌地滑落在空中。她走出几步,没注意到,往君彦己的白色鞋面上猛踩一脚。 君彦己没情绪地瞄她,“道歉。” 荀烟于是低头,对她的白球鞋说:“抱歉。” “……” 君彦己哼了声。 等车的间隙,荀烟好奇问她:“你初次评级的曲目是什么?” 一周后《音乐留声》正式进组,荀烟可没忘了自己导师的身份。 君彦己懒洋洋回:“选了猴西的歌。” “她有那么多歌呢,哪一首呀?” “随便选了一首……” 看女儿一副爱答不理样,君度又踩了她一脚。 君彦己这才不情不愿地说,“罗马假日。Halsey的Roman Holiday。” 荀烟还没应声,宋汀雪适时地揽过她肩膀。 “小栀,走了。” * 一上车,荀烟戴上了单边的耳机。 车身穿过雨帘,城市的光怪陆离倏尔消散在天际。荀烟靠在车窗,耳机里播放的正是那首罗马假日。 倒不是多相信君彦己的乐品,只不过荀烟个人也挺喜欢那部叫《罗马假日》的电影。 这是奥黛丽·赫本的电影,是电影史上爱情文艺片的典范。电影有关一位公主私奔的故事。公主在一日之内玩乐古罗马城,又在钟声敲响之前回到皇家官邸。 耳机里,欧美女声混合电音,还是那种慵懒又随性的风格。 “Late December with my heart in my chest and the clouds of my breath. ” 十二月的冬末,我的心砰砰直跳,呼吸带起白色的雾气。 “Didn't know where we were running to, but don't look back... ” 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请不要回头…… 没戴耳机的一侧,宋汀雪箍紧她手腕,冷不丁问:“在笑什么?” “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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