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元略一沉吟,还是觉得不妥。汴京只有一个景府,就是皇商景家,经营的东西也是奢侈之物。照理来说,景家为了卖货与皇家贵胄走得近些倒也没什么,但是景家暗中投靠了三皇子,对于太子的亲妹妹小五来说还是应该敬而远之才对。 她踌躇了几息,小五隔着她身上上好的绸缎轻推她的手臂,“怎么?” 宋伯元眨巴几下眼,碍于安阳郡主还在车上,只能小声提醒了句:“景家大公子和三殿下素来交好。” 车厢再大也只是个车厢。 就算再小声,也还是被宇文斐听了个一清二楚。听宋伯元这话才想起这些朝堂中的弯弯绕来,不觉意外的看了一眼那位素来名声不好的漂亮孩子。 小五还是坚定的对着宋伯元重复了一遍:“无碍,去景府。” 宋伯元只得从车里探出头去,“去封阳坊的景府。” 车夫听了话,将那扎花画梁的马车慢慢往景府方向赶。 景府虽富可敌国,在大梁却绝算不上贵户。不像镇国公府坐落在最靠近皇宫的朱雀大街,景府坐落在封阳坊的马行街,距离景明坊的樊楼也只一巷相隔。 马车行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缓缓抵达景府。 宋伯元率先下了马车,转身垂下头去恭敬的伸出手给两位贵人搭。 她身后正好是宇文翡,宇文斐侧身之际瞧了一眼宋伯元比自己还白..嫩的手,皱着眉头顿了一下,又看了眼马车距离地面的距离,下定主意刚要往宋伯元的手腕上搭就被身后的小五一把拽了回来,“宋伯元,你先去给景家的门房报个信儿。名号就报,黄翡吧。” 宋伯元抬头瞧两位贵人,又乖巧的点头应了。 入了景家的门,那门房只搭了宋伯元一眼,就立刻恭敬的弯下腰。 待听清宋伯元报上来的名号后,又留了个心眼扫了眼等在门口的马车。 满汴京城属镇国公府那位国舅爷的马车最好认,扎花雕梁不说,连那马夫的大帽上都别着精致的小野花。
第11章 只门房一个来回的脚程,宋伯元眼前便驻足了一人。 眼前人戴面纱,只砂眼间隐隐的透着几分病弱的白。眉形是不同于汴京时兴小山眉的样式,也不是寻常的柳叶弯眉,而是在那基础上更细更挑的样式。眉形如此,眼底却不是暗淡颓靡的,唇间那抹娇红又自然的中和了这点病气,让人打个照面就生出几分我见犹怜的感受来。 这位是个善于弄妆的。 宋伯元别的谈不上大拿,但要说姑娘脸上的妆面儿,她自认汴京城第二,这大梁就没人敢认第一。 景家又是卖绫罗绸缎的,这位小姐连身上的料子饰物和一走一过带来的香气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 汴京竟有如此人物,不认识更是让她抓心挠肝。手在抬起和自然垂下中纠结,还未分出胜负之际,那人却匆匆越过她亲自去马车边接了两位贵人。 这件事实在让她挫败。宋伯元自幼生得一副好皮囊,还从未在姑娘面前落得个如此透明的下场。 她只觉这位景家小姐厉害,只能故作闲适的操起手偏过头去与景家的门房道:“贵府这位小姐,我怎么从未见过?” “回郎君的话,小姐自幼身子不好,主君与大娘子寻遍天下名医都治不好,性命垂危之际被一位得道老神仙带到道观里养了十几年。小姐福大,刚回汴京没多久,郎君没见过也是自然的。” 宋伯元抬眼一瞧,低声嘀咕了一句:“原是小姐真容,如此妙哉。” 小五拉着郡主的手跟着道姑模样的人从她眼前匆匆走过,似乎是看不得郡主与旁的人交好。那位跟在后头的小姐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她似的,也没怪她一个“外男”说话唐突,只轻轻巧巧接了一句:“郎君是留是走?”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客气疏远。 应该走的。 眼见着两位贵人消失在轿厅,宋伯元松开双手,仗着自己的烂名声又向前了一步想再近距离看看那纱面后的脸是否真的如她想象中的完美无瑕。两人的距离也随着她的动作瞬间拉近,她看得真真儿的,那位小姐只微翘起一抹红,大方得体的后退了小半步后才不急不慢的轻启檀口:“我大兄次兄未在院儿里,殿下们也是化名来的,我冒昧的只当不识国舅爷,请郎君自重。” 这明明白白的称呼一出,在人家府上别家纨绔碍着面子也就收了神通了。 但宋伯元不是普通的纨绔,她只装作听不懂的陪着笑问她:“景小姐的二位嫂嫂都是常活跃在各府贵人席上的,怎的小姐没跟着出来走动走动呢?” 景黛摇了摇头,耳上缀的金葫芦也跟着微微动了动。那隐在薄纱后的脸蛋儿随着那纱面荡起的涟漪,平生生出几分清冷与疏离来。 她率先走在前头,对身后的宋伯元说道:“郎君抬举我了,我不似两位嫂嫂大方伶俐,又是从小地方来的,哪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贵人们的席面上呢。” 宋伯元忙跟上前表忠心:“姐姐是我见过满汴京城最漂亮的人儿了,姐姐衣服上的熏香我也喜欢,姐姐是自己熏的吗?” 这一口接一个的姐姐,对付贵人的话往常都好使,偏偏今日碰了个硬茬。景黛只管抿着唇,带着宋伯元赶上了走在前头的小五和郡主。 越过假山,走过抱柱长轩,九曲十八折后方来到了女厅。 宋伯元只站在门外,眼巴巴的看向那景小姐欲揭开面纱的芊芊素手。 大概是目的过于直接导致目光变得灼热,那被期待的人似是感知到了,她停了手上的动作翩翩走到门前,“郎君不进门吗?”连声音都与方才不同了,像是变得更加柔软无害。 宋伯元顿时变得面红耳赤起来,她难耐的抬起手蹭了下自己的脖颈,望着眼前人,轻声问道:“我能踏姐姐的闺门吗?” 里头小五不耐烦的催她:“什么闺门?你何时这么迂腐了。左不过就是个小厅,又不是卧房。对外就说你来找景家二郎谈书,再不进来,就让人发现我和小姑姑了。” 景黛听了里头传出来的话,也浅浅的笑了一下,又向后踏了一步给宋伯元让出位置。 宋伯元提起贴里,一步踏了进去。那好闻的香气立刻浓了几分,她顺着香气一瞧,就连屋子里的香兽都精致的万里挑一。 景家姐姐在转入内室之前,还贴心的亲手为她置了果脯小糕。糕点下是八角委角的盛具,上刻暗花云纹。宋伯元瞧了瞧这精致物件,忽的站起身直白的问她:“姐姐,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连那澄澈不染杂质的眼睛都透着几分期待。 这话问的唐突冒犯,也非常符合她一贯以来的名声。但她还是紧张的补充了一句:“就是想看看姐姐的妆。” 景黛愣了一下,从前远远的看宋伯元只觉得这孩子无愧于名满京城的“美男子”称号,离得近了再看她,却只觉得这孩子的眼神纯洁无暇,尤其是配了一身淡黄的罩甲,意气风发的少年意气扑面而来,倒让怀着目的接近她的自己显得更加丑陋不堪。 她没停顿,微挑了下细眉便单手利落的解开了挂在耳上的轻纱。 是宋伯元想象中的白净,却不似想象中的温婉,那刀削一样的薄唇配上眼里突来的厉气,虽有攻击力却又让人心甘情愿的入里沉沦。 那五官突然皱在一起,所有的攻击力又像是凭空消散。有手帕挡在那张完美的脸前,耳边是浅浅的咳声。 宋伯元紧张的将手臂挡在佳人身前,景黛亦没有避嫌。 她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宋伯元的手臂,直将那千金难买的料子抓得皱了几分。 时间过得缓慢,连靠近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待再没了咳意,景黛直起身松了手,才浅浅打了个揖对宋伯元道歉:“我身子骨不健,让郎君见笑了。” 宋伯元却紧盯着那因咳过而泛着粉意的脸颊忘了眨眼,她敢说那是满大梁最精于研制腮红的匠人都打磨不出的娇色。 像是从破败里生出的一缕骄阳,艳丽刺眼却又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若自己还是女娘,她定会日日缠着景家姐姐讨教。景家姐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让她喜欢得紧。 宇文斐在屏内听了景黛的咳声,分外着急的唤她:“阿黛,快进来让我瞧瞧,整个汴京城就找不出能治你这病的郎中了吗?” 景黛抱歉的看了宋伯元一眼,就应声转进内室。 阿黛。 这名字在宋伯元的肚子里滚过几圈,就滚进了脑子里。 不一会儿,内室传出欢笑,过了一会儿又回归寂静。 宋伯元无聊,就开始打量起这屋子里的摆设来。墙边立了一个飞云起角的壁桌,桌上置了个蒜头瓶,仔细一瞧,瓶颈还饰着市井女公子们最爱的“蝶恋花”。与之分外不和谐的却是那显而易见的藏书橱,橱上有一小架子,置了些古铜玉小器,宋伯元平生最讨厌读书,看了几息立刻转过头去。 整间房最正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顶四扇屏风,屏上画着山水图,只看那朱红落款方知是宣和年间的好东西。以大理石镶过的鎏金托座,上面还隐隐雕着林泉。 这屋子布置得儒雅,连角落搁置的炭炉子都是匠人精心雕过的,她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炭炉子,实在想再近些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图案,只是眼前来来往往的都是伺候两位殿下的下人,宋伯元也就收了这点子好奇。 有道姑模样的人被里头的人唤做王姑,每每路过她都要紧着打量上几分,倒叫宋伯元有些如坐针毡。 在王姑第五次路过她的时候,宋伯元抬起脸乖巧地跟着唤了一声:“王姑。” 王姑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发声,像吓到了似的手抖了一下,又匆匆半蹲了下身子当作行礼就快步走出门去。 宋伯元捡到乐,笑的见牙不见眼。 恰逢景黛从内室转出来寻个小物件儿,见到那孩童般的笑之后,也跟着浅笑了一下。 “郎君什么事这么开心?” 宋伯元朝她眨巴眨巴眼,才懒洋洋的回:“王姑方才给我行了礼,宫里女官才行的那种。” 那笑意渐渐落下,景黛微垂了头回她:“大概是府上没见过贵人,下人们紧张,东施效颦罢了。” “姐姐比西施还美。”宋伯元突然不着四六的开口。 景黛略显埋怨的嗔了她一眼,“你又没见过西施。”说这话的时候,倒像是做阿姐的打趣那年少无知的“弟弟”了。 宋伯元脸颊发烫,往常那油嘴滑舌好像进了这屋子就玩儿不转了。她蜷缩起肩膀紧张的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双眼却紧盯着景黛。 待景黛拿过东西后才发现那红了脸的小鹌鹑,她愣了几息才想起来开口宽慰:“你生得倒是好看。” “真的吗?”那热切着急的像是能从眼睛里流出来,小鹌鹑又重新变得开朗活泼,倒让人有些没来由的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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