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来点牛奶吗?”卡斯托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亚布里艾尔吓了一跳。 回过头一看,卡斯托尔正站在流理台边,一如平时,在一套浅色套装外加了一件白色研究服。不过,她今天却没把头发盘起来,那头柔顺的及腰金发如阳光下的瀑布一般披在背后,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她们自从上次“发布任务”之后,已经有两周时间没见面。亚布里艾尔每日除了日常巡视工作之外,所有心思都放到了解析控制极这件事情上,阿帕托依旧在照顾她。卡斯托尔虽然也在观测站里,但她和时间和亚布里艾尔却正好错开,结果两个人愣是没见面。 “你怎么每次出现都悄无声息的!”幸亏亚布里艾尔及时刹住口,不然真的就要顺嘴开骂了。 对于亚布里艾尔的指责,卡斯托尔只是挑了挑眉毛:“是你自己想问题太入神了,亚布里艾尔博士。” “阿贝。”亚布里艾尔突然说。 “什么?”卡斯托尔没跟上她的思路,稍微愣了一下。 “你可以叫我阿贝。”亚布里艾尔没有再跟卡斯托尔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她低下头又去看她的草稿了。 “……”卡斯托尔心里一动。但她没有太过在意自己的心情,顺手给亚布里艾尔热了杯牛奶,端过去放到她的手边:“离吃早餐还有段时间,你先喝点牛奶吧。”她又看了看亚布里艾尔手里的纸张:“在看什么?” “控制极系统的解析公式。”亚布里艾尔头也不抬地说道,但她的语气里有些许的疑惑:“意识脑区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辨识真伪,控制极干扰这个过程会使大脑产生混乱,如果干扰过于频繁,人脑承受不住极有可能会产生混乱,进而伤害到神经系统,但这个控制极好像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难道开发这个控制极的人认为人类的大脑可以承受得住这些影响?” “那你认为呢?” “我不认为你们这个控制极是要作用在普通人身上的。一般的人意志没那么坚强,而且只要以信息手段就足够干扰他们的判断了,并让他们在无形中变得顺从。我更倾向于认为,这个控制极是要使用在意志坚定的人身上的。你们难道是想把那些人变成废人?” 卡斯托尔抬起了她那冰蓝色的眼睛:“亚布里艾尔博士,你觉得你是普通人吗?”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亚布里艾尔承认得很快。 卡斯托尔一瞬间有些接不上话:“承认得这么顺口……?”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承认自己普通难道有那么难吗?” 这句话让卡斯托尔顿时感到有些生气:“你不普通。” 亚布里艾尔拿起装牛奶的杯子,喝了一口:“因为我的脑细胞?” “普通与特别,只是相对的。”卡斯托尔说道。 “这是哲学问题了,教授。”亚布里艾尔笑了,“我们讨论的是控制极的事!” “我知道。但是,对于刚刚你的发言,我并不认同——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亚布里艾尔把草稿搁在腿上,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她不讨厌这种讨论——甚至可以说,她很喜欢。很多人会觉得这种讨论是在浪费时间,但亚布里艾尔却觉得这种对话对于搞清楚自己的目标与方向是很有帮助的。 “我不普通是因为我的专业知识?”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卡斯托尔简洁的回应,她看见亚布里艾尔示意的眼神,便继续说道:“你不怕死吗?” 亚布里艾尔发出了一声轻叹,好一会儿才回答:“以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生命原来是这样的脆弱……那一瞬间我的大脑是空的,可有那么一会儿,我突然觉得,其实死了也没有什么。” “为什么这么想?” 亚布里艾尔抬手抓了抓自己的眉心:“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那一刻,我确实害怕极了。但是下一个瞬间,当我清楚自己的处境后,我反而放松了。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只是想通了、明白了,呼吸停止,生命停止。生命哪有那么长……留恋生命是因为牵挂太多。但我如果死了的话,与我有关的人们,他们的生活照样还是要继续。我与他们阴阳两隔之后什么都帮不了他们,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你……没有想过被留下来的人会很痛苦吗?” 亚布里艾尔有些黯然:“但是,一直在痛苦中不放过自己的话,有什么用处?生活还要继续。” 卡斯托尔语塞。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不觉得……我是说,无论是放过自己,还是不牵挂活着的人……这都有些自私吗?” “我只是觉得,人既然是个体,尊重一下各自的选择又有什么错?” “你不怕别人的指责?” “那我就学黑格尔大喊:‘没什么大不了的!’”亚布里艾尔短促地笑了一笑:“人的本性就有自私的一面——不过,要去承认一些被认为是‘自私’的事实,真的挺难的。但普通人就是如此嘛。” “所以你才不‘普通’。”卡斯托尔说道,她的笑容带了一点春天阳光的感觉。 亚布里艾尔一怔,又一次苦笑,她轻轻地摇头,又去看她手里的草稿了。 “来谈谈控制极的事吧。”卡斯托尔给自己拉过来一张凳子,也坐了上去。 “嗯。”亚布里艾尔点点头,她沉吟着:“所以,我认为还有一个可能:这个控制极不是作用于人类,而是人工智能开发中使用的。” “是人工智能使用的?” “嗯。你告诉过我,这个是控制极系统是从DN1165它们这些量产型号上来的。人工智能与人类的精神、意识活动区别很大,因为控制机器总比控制人类来得简单。强制切断DN1165它们的意识所造成的后果,最严重的不外乎就是机器损毁或者资料受损。但人类不同,一旦刺激过头,是极有可能对神经系统造成永久性损伤的,而这几乎等同于废了一个人。” “但是这个控制极却完全没有顾虑到这一点?” “对。”亚布里艾尔点点头,“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工智能需要用到如此强力的控制极。” 卡斯托尔放下了杯子:“你想知道吗?” 亚布里艾尔瞬间便看了过来,但她并没有马上说话:“……” “如何?” “不想。” “为什么?” “如果你想让我知道,自然就会给我这方面的情报的。”亚布里艾尔淡定地回答。 卡斯托尔笑了:“来一下,博士。” 亚布里艾尔从高凳上溜了下来。 “你有兴趣了?”卡斯托尔挑眉。 “你既然愿意给我情报,我当然要看。”亚布里艾尔理所当然。 卡斯托尔点头,又是揶揄一笑:“你对控制极的事这么感兴趣?” “多学一点知识总是好事。” “为什么想多学一点?” “学无止境,有句名言是‘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那,亚布里艾尔博士的‘阶梯’又是通往哪里的呢?” 两个人一起往茶水间外走出去,卡斯托尔又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只是按自己的心意往前走,不是说,条条大道通罗马。” “你不怕走歪路?” “除了原则性的问题,不允许自己犯错本身就是错的。” “那你有什么原则?”卡斯托尔悄悄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黑发女性。 “尽可能,不要违背良知。” “不要违背良知?那……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如何?”卡斯托尔看过来。 “假设?“亚布里艾尔皱了皱眉头。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所以,你会怎么做呢?“ “你是在说电车难题?” “对,所以你会怎么选择呢?”卡斯托尔没有否认。 “那我只能遵从我内心的选择。而且,你不觉得逼着他人做这种选择的人,本身就有很深的恶意吗?”亚布里艾尔停下了脚步,看着已经走在她前面的卡斯托尔。 走廊上拖鞋和高跟鞋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卡斯托尔也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回望身后的人,亚布里艾尔迎着她的目光。 医生垂下了眼眸,睫毛微微挡住了她的眼神:“恶意?……是的,你说得对。“
卡斯托尔和亚布里艾尔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书库。亚布里艾尔激活了她使用的终端机后,就在那里看着卡斯托尔使用她的身份登陆了数据库。医生从数据库中调出了一份文件下载到本地。 “你看吧。” 卡斯托尔让开了位置,靠着亚布里艾尔的桌子站在旁边。 亚布里艾尔看了看她,然后才坐到终端前,开始阅读。
文稿很简洁,亚布里艾尔很快就读完了,默然无语。 “怎么样?”卡斯托尔双臂抱在胸前,侧过头看着呆若木鸡的亚布里艾尔。 亚布里艾尔终于抬起眼睛:“所以,那个控制极就是为了控制这个?” “我并不清楚控制是否是为了抑制它。”卡斯托尔摇头。 “但按照这个设计,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工智能,这简直是……超级大脑。”亚布里艾尔想不出该用什么来形容,只好说了一个自己能想到的最接近的形容。 “你的形容很准确。” “所以,这个实验……” “按照你写的公式,这个控制极系统可以继续提高效率,作用于更强力的人工智能上?”卡斯托尔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上的那些草稿,她回避了亚布里艾尔的问题。 亚布里艾尔沉默了一下:“人工智能再如何发达,终究还是以人类的思维作为参照的。所以它不可能完全与人类一样,它最多就是对于人类的模仿。” 卡斯托尔看向了亚布里艾尔。 “我想,没有谁会蠢到想以人工智能来代替人类的思维吧。” 亚布里艾尔则是看向了卡斯托尔。 “人工智能终究只是一个辅助的手段……就像DN1165,它最终还是需要一个主人。”卡斯托尔垂眸,“人类渴求力量,却又惧怕得到的力量,所以才需要控制极。” “卡斯托尔,对于亲身投于实验的人,你是怎么看待的?” “他们身先士卒的勇气令人敬佩,如果没有这些人的话,我们的文明不可能会进步。” 卡斯托尔的回答中规中矩,亚布里艾尔闻言只是一笑:“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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