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尘还没抬头,一节烟屁股已经落入自己还没吃完饭的碗中,紧接着就响起李建树得逞似的哈哈大笑。 林芳尘默不吭声地把烟屁股从碗里拿出来放进前面的灶台火炕里,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 李建树左等右等,只等到了一个空碗,兴致缺缺地撇撇嘴,“傻子,别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 这一次,林芳尘澄澈的眸子亮了亮,应道,“嗯。” 李建树也走了出去。 直到看不到李建树的身影,林芳尘才从小凳子上站起来。 她慢慢吞吞地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吃饭的白瓷碗摞成一叠,拿到洗碗池里洗干净,用干抹布擦干,放进柜子里,又重新回来拿装菜的盘子,摞成一叠再拿去洗碗池里洗…… 如此反复,收拾了半个多钟头,才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干净。 收拾完,厨房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走到门口,柴房里已经没有声音传出来了,隔壁的主屋里是电视里传出来的新闻联播的结束音乐。李建树的屋子在鸡圈的对面,步子大一些,只要六步就能从厨房门口走到李建树的门口。 等到新闻联播结束音乐完全结束,林芳尘才下定决心一般迈着小步子往李建树屋子走去。 “我看你好一会了……” 林芳尘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正要往下落,就被李建树猛地往屋子里拽了进去。 木门被嘭地关上,溅起一片灰尘,窗户里面的帘子被毫不留情地合上,只有昏暗的灯影晃动。 院里贴着墙根生出来的枣树歪七扭八地盖在棱花玻璃窗上,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月色如水的冬夜中露出尖利的爪牙。
第2章 白花 半月当空,山风呜呜,呼啸而过。 林芳尘回到柴房中的时候,铁笼中的女人已经昏睡过去,脖子上和脸上遍布青紫的伤痕,嘴角还有残留的干涸血迹。 铁笼子是林海从山顶上的人家买来的狗笼子,很大。 铁门上的锁头也很大,是特意选的,防止女人逃跑用的。 柴房的角落中摆着一张床,与其说是床,也只是用两条长凳搭了块长板子凑合出来的木台子。 红色的碎花床单下垫了厚厚的一层稻草,中间堆着零零散散的一片被褥,碎棉花这边漏一点出来,那边破一块,像是硬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那是林芳尘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床垫’。 上面整齐地叠着一床棉被,粉色的被套被洗得褪色。 从院子里打来的水很凉,林芳尘脱下棉裤,径直把打湿的毛巾贴上擦破皮的伤口处。 寒冰夜里取出来的水贴上大腿时,林芳尘忍不住战栗起来,齿关也咬不住,止不住地发抖,咯咯咯的发出牙齿的碰撞声。 【当啷——】 铁笼中的女人翻了个身子,铁链子打着铁笼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林芳尘抬头朝女人看去,见女人没有醒,又低下头重新清洗毛巾,再次覆上了自己的腿。 反复五次后,林芳尘才将水盆推到床底下,蜷着冰冷到麻木的脚缩进被窝里。 被窝里还很冷,林芳尘缩着脖子,探出冻得发红的指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沓流光糖纸。 “1,2,3,4,5,6,7.....” 细声细气的数数声在破旧的柴房中响起,借着窗口透进的寒凉月光,林芳尘神情极为认真严肃。 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也像是对待极其珍重的宝贝。 “51,52,53,54,55,56。” 糖纸被整齐地码在一起,确认没有少,林芳尘将糖纸塞回到原位,安心地闭上了眼。 - - 天刚亮没一会儿,鸡圈里的花公鸡就飞上凳子,仰首挺胸,开始新一轮的打鸣,晨光透过小窗口,打在林芳尘稚嫩的脸上,她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她呆呆地躺了会,犹豫着该不该马上就起床。 院中很快传来李建树的催促声,噼里啪啦地一阵响,紧接着就是那辆沾满胶带的面包车突突突的轰鸣声。 轰鸣声渐远,林芳尘安静地数了五个数,然后才磨磨蹭蹭地下了床。 睡一晚上,脚还是冰冷的,林芳尘直接赤脚套上棉鞋,套上大棉袄就推门往外走去。 栅栏已经打开了,林芳尘搓着手忙不迭地跑进厨房里,两三步就跑到灶膛口坐下。 果然还是暖和的。 徐胜男烧完早饭后,灶膛里的火芯子还没灭,炭火的余温充斥在小小的柴火之间,也顺便带给了林芳尘一些暖意。 林芳尘就这样坐着发呆,透过木格窗户往外看,几只不知名的山鸟飞过,围墙外探出一小段木枝,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出一朵很小的白花。 “昨天还没有。” 林芳尘喃喃自语,眯着眼仔细地看着那朵小花,似感叹般道:“真漂亮。” 不知就这样看了多久,天边的太阳由橙黄渐渐变白,山风也渐渐小去,背着光,那朵小花怎么也看不清晰了。 林芳尘只能收回视线,灶膛的炭火已经不暖了,甚至黑得发冷,她拍拍膝盖上的灰,站起来走出了厨房。 柴房里的女人已经醒了,又开始哭哭啼啼地骂人。 林芳尘回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坐着,石凳晒不热,屁股下好一会儿才暖和起来,脚边的老母鸡飞上旁边的小木凳子,林芳尘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母鸡的鸡喙。 老母鸡不怕人,仗着自己能生蛋,偏着头在林芳尘的手上啄了下。 不痛不痒。 林芳尘收回手,塞进棉袄口袋里,后脑勺靠上灰扑扑的白墙,惬意地眯上了眼。 冬天虽然很冷,但好在正午的太阳很暖和,林芳尘在女人越发细微的哭声中渐渐睡去。 只有这样暖和的时候,才好睡觉。 - “傻子。” 鸡笼后面的围墙外传来一声细微的男声,林芳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看向林海的屋子,确定门是关着的,才慢吞吞地走向鸡笼。 绕过鸡笼,扒开上面的草堆,露出一个拳头大的小洞。 “傻子,给你个馒头。” 洞里伸进来一只纤细小麦色的手,手杆子就比扫把杆子粗上一点点,上面还有几道结了痂的擦伤,骨节比林芳尘的大不了多少。 而此时,脏兮兮的手上抓着一个被小塑料袋套着的馒头。 林芳尘接过馒头,靠着墙壁一口一口地开始吃起来。 围墙外面的人似乎习惯了林芳尘总是不说话,自顾自地说道,“我爸今天跟着李建树出去了,说去旁边的市区里,城里的女孩子才好卖。” “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样把女孩子抓来是犯法的?” 墙外的人停顿了下,问道,“犯法,你懂吗?” 林芳尘不懂,没人教过她,但是她经常听见这个词。 她摇摇头。 那人没等到回答,就继续往下说,“犯法,就是不对的事。不对的事有很多,偷东西,抢东西,杀人....” “他们抢了别人的女儿,就是错的,是犯法。” 林芳尘咬着馒头点点头。 “等我出去了,一定不干犯法的事,学校里的老师说了,不做好事可以,但不能做坏事。人在犯错里尝到了甜头,那就不得了了,那这人的一辈子就完了。” “等我出去了,一定干大事,赚大钱,做大好人。” 那人一说到出去,兴致高了几分,“明年我就十六了,我表哥说,等我到了十六,他就来接我去陵江打工。” “他说他厂里有四千一个月,顶我家好几个月吃饭钱了。” 林芳尘点点头。 墙外的人叫曹吉,是离她家最近的邻居,他经常带着馒头来找她说话。 林海不让林芳尘出去,也不让她和别的男生说话,他们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接头,聊一些她听不太懂的话。 但是有人和她好好说话总是好的,她也愿意听。 曹吉似乎很高兴,滔滔不绝道,“你已经十四了,我听我爸说,你爸已经给你物色好人家了,等你嫁过去,就能出来玩了。” 曹吉扒着洞口往里面看,小声说道,“希望你今年就能嫁到好人家去,不然明年我出去了,可就看不到了!” “嫁到好人家?” 林芳尘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词组,她有些难以辨别其中的意思,下意识地反问。 曹吉很少听见林芳尘说话,急忙回道,“是啊,就是去到别人家,做别人的老婆,和别人成为一家人。” “老婆?”今天听到的新鲜词很多,林芳尘好奇问道,“老婆是什么?” “唉...”曹吉叹气道,“你真是个傻子,老婆就是.....你爸和你妈在一块,你妈就是你爸的老婆,你懂了不?” 爸爸和妈妈..... 林芳尘点点头。 看来做老婆也是不开心的事。 “还是女孩好,傻子也有人要。” 曹吉等不到林芳尘应声,又自顾自地抱怨起自己家。 “我妈生病了,我爸不给她治,说浪费钱,那种病没什么可治的,总是用药吊着的事儿,都是浪费钱....我真是恨不得今年出去打工。” “我妈跑不出去。” 曹吉的声音听着很低。 “只有我跑出去了,才能把我妈接出去,我要是在外面赚钱了,就带着我妈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要让我爸找到她。” “傻子,要是你不是傻子。”曹吉说,“你也不应该待在这里。” “这里的山是山,水是水,可人不是人,风景再好也没用,没人愿意待在这里。” 手中的馒头已经吃完,只有一只空荡荡的塑料袋,林芳尘听不明白曹吉的话,也没打算弄明白,只是把塑料袋塞回到小洞里还给曹吉。 “藏垃圾也不会藏。” 曹吉重重地‘唉’了一声,抽回塑料袋,“我去帮你看看你爸看中的几个好人家,到时候回来说给你听。” 围墙外窸窸窣窣一阵响,林芳尘跟着站了起来。 外面的曹吉又说,“你听话点,别被他们打了啊,我走了。” 脚步声远去,林芳尘拖着步子走回到木凳子上,林海的房间门口已经大开,厨房中也没有晃动的身影。 林海应该出去了。 还好没往曹吉这边走。 左右看了一圈,再次确定林海不在家里,才走去厨房里,倒出一碗菜汤,自己已经吃过了,铁笼里的女人还没有吃。 当她端着菜汤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到铁笼前时,女人毫不犹豫地挥手甩开,菜汤连带着瓷碗一同碎在泥地上。 菜汤很快渗进泥里,只留下四五根歪七扭八的青菜叶。 “滚!你们这群王八蛋!”女人声嘶力竭地吼道,“禽兽!败类!你们不得好死!我爸不会放过你们的!我爸.....” 女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失声痛哭,“爸爸....啊啊...爸爸...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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