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淙想起来,温且寒回来找她那一天,她们晚上看了一会儿电影,叫《人生大事》,她没让温且寒看完。 那个电影的片尾曲是改编版的《送别》。 电台里是朴树的歌声。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周淙不知不觉间跟着唱了一路,也哭了一路,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了下来。 一个红灯过去了,周淙没动,后车鸣笛未果,骂骂咧咧地从边上超过去,并行时打开车窗可能是想骂两句,却突兀地看见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司机,副驾上还放着个骨灰盒,于是又默默地闭嘴驶走。 又过了一个红灯,停在路口的车子还没动。 后车上下来一位男士,想要上前问问前车司机是不是需要帮助,一走过去发现里头那位女司机形容狼狈,靠在椅背上身体僵直,急促地喘息着,如一条濒死的鱼。 男士立刻从车窗伸手进去开车门,其他车主也发现不对劲,陆陆续续有几个人下车过来查看情况,瞧见女司机这架势都吓了一跳。有人正要打120,有个大姐从后面挤进来,凑到车门边一看,立刻拢住双手罩住了周淙的嘴。 众人吓一跳:“大姐,你这是——” “没事儿,这姑娘就是哭大劲儿了呼吸性碱中毒。”大姐看众人有点疑惑的样子,又补充道,“我就是医生。” 大姐这么用手拢了一会儿,周淙逐渐缓过来,身上的麻痹感逐渐褪去,呼吸也平稳下来,众人都瞧见了她副驾上的骨灰盒,又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劝两声。都是让她节哀顺变,年纪轻轻的一定要振作起来,不然离世的人也走得不安心啊。 周淙眼睛里挂着泪,一一跟人道谢。在路口堵了这么一会儿,交警也过来了,看周淙情绪很糟糕,过去问她道:“你还能开车吗?用不用我帮你把车停个地方缓一缓?” 周淙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打开车门绕到副驾抱起骨灰盒,交警坐上去指了指路口附近的一个停车区:“我帮你停到那路边吧。” 车子停在停车位上,周淙道谢:“交警同志,谢谢你。” 天气晴好,鸟鸣婉转,周淙坐在副驾上轻轻地抚摸着骨灰盒,那些目睹她涕泗横流的人一定觉得她很可怜吧。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 温且寒情况恶化入院前她们住在一个屋里,到了晚上两个人各盖各的被子,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两边,谁也不挨着谁。可到了半夜周淙总是发现温且寒不自觉地靠了过来,麻烦精不是把头抵在她肩上就是贴着她的背,像外面贴着汽车取暖的流浪猫。 有一次两个人都醒了,温且寒不声不响地缩回去,周淙没让,反而伸手轻轻地把她搂在了怀里,温且寒闷在她胸前问:“周淙,你可怜我啊。” 周淙答:“是,我可怜你。” 如今想来,到底是谁可怜谁啊? 约好的时间马上就要过了,周淙收敛收敛情绪,坐回驾驶席驶往目的地。 33岁生日这天,她参加了一场一个人的葬礼。在墓园的另一边,明流欢也在这里。 墓碑上的温且寒明艳动人,周淙靠在碑前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澄澈天空,大块大块干净的蓝色将目光填满,偶有飞鸟掠过,像毛笔在生宣上晕过一道水线。 这一道线画了五年多,第一年温且寒闹,第二年温且寒追,第三年她们短暂地爱了一场,第四年她们断了音信,第五年底温且寒回来了。 第六年,没有第六年了,麻烦精消失了。 ----
第101章 终章
上次去东潭市,是给灿灿落户口。 这次去东潭市,是给温且寒销户,然后给灿灿迁户口。 几个月时间里,一个生命枯萎凋零,一个生命诞生成长。 周淙在派出所里看着民警把温且寒的身份证剪了个角,霎时红了眼圈,但这次她忍住了眼泪。 周淙的户口一直都在良首市外公外婆的本儿上,和妈妈、舅舅在一起,没想到外公外婆去世后,这本儿上居然还能添口人。 跑完东潭跑良首,一切都尘埃落定,周永宁以后就是周淙名正言顺的女儿了。 * 温且寒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就一个背包。东潭那边也不知道都有点什么,后来也都委托律师处理干净,周淙拿到手里的储蓄卡只有10万存款。 她知道温且寒的用意,把自己所有的痕迹都擦得干干净净,免得以后再给周淙带来什么麻烦。 花剑与天平的古董胸针、星月珐琅彩耳钉、毛绒趴兔,是温且寒保存得最仔细的东西。周淙把趴兔放到灿灿床边,把胸针和耳钉收进衣柜的抽屉里锁起来。 灿灿会坐起来以后就总扑腾着想爬,也许很快就能学会,方姐建议周淙买个围栏安置在客厅里,虽然比较占地方,但圈出一小片安全区域对大人和孩子来说都很有必要。 周淙把茶几推到电视跟前,把沙发尽量往边上挪,量了量面积后买了个儿童围栏。但是电视机旁边的兔子存钱罐略微有点碍事,她打算把兔子再往里头推一推。 可她略微一用力就发现这个存钱罐不对劲,好像变重了不少。 脑海里不知道闪过些什么,周淙蓦地变了脸色,再次抱着存钱罐用力感受了一下,温且寒这个麻烦精,到底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往里头塞了什么东西! 她盯着这个巨兔存钱罐,感觉兔子的一双大眼睛好像在说话。 几年前那个嬉皮笑脸的麻烦精对着她的兔子品头论足:“这是你本体啊?” “你的本体居然是个钱罐子?” “那以后这能忍心打碎吗?打碎兔子就是打碎你自己啊!” 后来她们好上以后,温且寒就不再往里面投房租了,周淙还说呢,“慢慢存,又不是要急着花。存个三十年,等到存满要打碎那一天,假设里头塞进去的大部分都是百元钞,那这个兔子能存个一二百万!” 温且寒满眼放光地搓搓手:“到时候咱俩都是退休老太太了,嚯,一下子多出一比巨款,正好手拉手去旅游,去住最好的养老院。记得让我给你递锤子。” 嬉笑怒骂,都是爱恨人生,早已不能用爱或者不爱去定义。 周淙想立刻砸了这存钱罐,可碍于方姐在家,她忍住了。等到晚上方姐下班后,周淙垮着个脸去工具箱里翻了最大号的锤子出来。 周召良和杨荷芳神情凝重地盯着周淙:“心心,灿灿很喜欢这个大兔子的,你要砸了啊?” 周淙拎着锤子,咬牙忍了半天,低声道:“妈,你带灿灿进屋,别吓着她。” 杨荷芳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灿灿进屋了,周召良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周淙。 “咣”! 第一锤子敲下去,也许还没下定决心,用的力气不够,罐子纹丝不动。 可有了第一下,后面的许多下就没了犹豫,周淙攥着力气一阵敲打,罐子“哐啷哐啷”开裂后稀里哗啦碎成一片,大片粉红色的折了两折的现钞像饺子锅溢了一样“哗啦”涌出来散了一地,里面还夹杂着许多张白色的纸。 许是听着没动静了,杨荷芳抱着灿灿从屋里出来,一眼看见周淙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在那满地现钞里抓着什么,周召良在边上满眼噙泪。 陶瓷碎片割伤了她的手,周淙浑不在意地抓起一张纸打开,是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周淙我好爱你。 她又抓起数张打开看,里头有许多张表白的,还有些像便签一样记了一些琐事,某年某月某日温且寒接她去下班、吃饭、散步、斗嘴…… 还有一些……是许多次道歉,连理由都没有写,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周淙继续在现钞堆里翻,又看到好几封写给灿灿的信。 最后,她翻到了一个U盘,周淙当即拉开茶几抽屉拿出转接头把U盘连上手机,里面装了许多个录好的视频…… 周淙跪在满地碎片、纸币、硬币、纸条中,痛苦地举起血迹斑斑的手捂住了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温小寒,你怎么这么狠心。 那年初次见面时,温且寒问她是不是不长眼。 周淙哭着想可能她就是不长眼,不然怎么会看不透这个麻烦精这么狠。 温且寒一次又一次地取现金,然后一张一张地折起来塞进存钱罐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她知道周淙三五十年都不会敲掉这存钱罐,所以,她表白、她道歉,却不让她知道。她写信、她录视频,却不打算给灿灿看? 这样,周淙会永远恨着她,灿灿就只有周淙一个妈妈。 温且寒你这个傻子,如你所愿,我今生都不会原谅你。 杨荷芳抱着灿灿满腹伤感,泪珠浸湿了眼睫:“灿灿,外婆的心好疼啊,你的妈妈们好苦。” * 光阴轮转,转眼三个寒暑过去。 一条街道上塞满了汽车、电动车、老年代步车以及好多人。 周淙在路口看了一眼,烦躁地把车停好:“家离这儿总共才几步路,我说走路来吧,你们非要我开车,看吧,堵死了。” 周召良牵着灿灿下车,杨荷芳拎起装被褥的提包,忍不住想训斥两句:“今天灿灿第一天上幼儿园,你能不能表现得担心一点?” 周淙过去把灿灿接到自己手上,蹲下来亲了亲灿灿的脸:“灿灿,跟妈妈说,你喜欢上幼儿园。” 灿灿以为喜欢上幼儿园就是进里头玩儿一会就行了,于是开心地说:“我喜欢上幼儿园。” 周淙站起来:“听见没,灿灿说她喜欢上幼儿园。” 周召良和杨荷芳简直无语:“你是怎么当妈的,这么小的孩子你都忽悠她。”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在上演什么人间悲剧,哭声震天,灿灿迷茫地看着哇哇大哭的小朋友和抹眼泪的大人们,还没意识到她要面对什么。 周淙笑眯眯地一手递提包,一手把灿灿塞给老师,抬手拜了拜:“拜拜,放学妈妈第一个来接你哦!” 老师接过提包和孩子扭头就往班里送了,周淙也转身就走。 挤出人间悲剧剧团表演现场,老周和老杨也躲在幼儿园栏杆外头眼泪汪汪的,周召良抹了抹眼角叹气:“也不知道灿灿哭了没。” 周淙凝神听了一会儿:“没哭。我说你们怎么就不听人家老师的啊,老师说了,家长要以轻松的心态送孩子入园,你高高兴兴的不当回事儿,孩子也不会有心理负担。你大人哭哭啼啼的情绪不高孩子是能感受到的。” 杨荷芳很生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小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哭得吹鼻涕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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