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夫一边哭一边数落,又骂骂咧咧地给她倒水喝,周淙眼眶酸疼,躲着老杨的目光往旁边偏了偏头,却正对上隔壁床死死盯着她看的温且寒,小孩儿紧紧抿着嘴也不出声,一双眼珠子泪汪汪的都要瞪出来了。 周淙注意到温且寒左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左手臂也行动无碍,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看来那天刀疤四和六子的确是急着逃跑,所以后来也没给温且寒补一下子。 “妈,我爸呢?”周淙吊着个公鸭嗓子问。 杨大夫好容易才把眼泪收回去,闻言扭头看了看温且寒,温且寒默默地翻了个身,留给她们一个背影。 “你爸还能干什么,盯着查案去了呗。当时我怎么都打不通你电话,一看定位在一个老破小区里,马上就叫你爸查你手机。原城警方在你车里发现了你跟小温的手机,结合车边的痕迹判断出你们是被人掳走的,可地库的监控也让人破坏了,这才直接出警去营救你们。” 周淙咽了口口水,紧追着问:“有什么线索?” 杨大夫思索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语,好半天才说:“关你们的老小区监控也是瞎的,经过小温描述画像后,确定绑匪是两个通缉犯。” 周淙的心吊了起来,又听老杨道:“不确定此次绑架是冲你爸还是冲温检察长,毕竟在他们这个位子上,结了仇的犯罪分子一抓一大把,眼下还没什么头绪。” “那……温检察长……没有什么——”违纪的吗? 杨大夫又看了看隔壁病床上的温且寒才低声道:“小温说对方是冲她爸爸去的。你既然醒了,我联系原城市局的同志来给你做笔录,能坚持住吗?” “能。”周淙疲惫地闭上眼睛,她也想尽快结束这件事情。
原城市局的人来得很快,刑侦支队长带着个副手亲自来做的笔录,周淙将被绑架的那20多个小时又回顾了一遍。队长反反复复地询问了绑匪说过的“不为难温且寒”之类的话,并再三确定温且寒问对方是不是让她父亲搞黑箱的时候,对方的确没否认这种说法。 周淙几次扭头去看温且寒,都只看到了她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笔录刚刚做完,连制服都还没换的周召良就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支队长立刻起身:“周副厅长,您来了。” 周召良点头示意,伸手拍了拍支队长的肩膀:“辛苦了,去吧。” 支队长带着副手退了,病房门又响一声,周淙抬头,第一次见到温且寒的父母。 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温且寒长的一脸精明相,是很明艳的漂亮,可她的父母打眼一看就让人觉得刻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温克伟主动和周召良问好:“周副厅长,这次实在是太感谢您了,不然我们家小寒——” “哎,别说这些客气话,孩子们没事就好。”周召良回身弯着腰仔细地盯着周淙的脸看了半天,缝合伤口上贴着纱布呢,也不知道他在看啥。 闫丽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着双臂立在温且寒的床头冷冷开口道:“要跟我们回家吗?” “不回,我在原城挺好的。”温且寒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 “好?”闫丽清讥笑道:“也不知道你在这儿成天都跟什么人混,混得上顿不接下顿的都不回家,别人给你好脸看了?” “丽清,别对孩子这样。”温克伟尴尬地瞥了这边一眼。 闫丽清突然冷笑:“你还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啊?” 周淙微微蹙眉,还未张口就被老周摁住了手。 周召良摇了摇头,拿起床头的苹果削了皮切成小块儿,用外卖盒里的餐叉扎着喂周淙吃了几口:“你闭嘴少说话,知不知道自己内出血差点没命?” 温家三口人突然没了声儿,好半天温且寒才弱弱地说了一句:“爸妈,你们没空就回去吧,我就一点皮外伤,能自理,不需要人陪护。” 闫丽清果然扭头就走,温克伟对着周召良尴尬一笑,抬腿追了出去。
周召良看看时间,起身拍拍裤子:“心心,你妈去买个饭怎么去这么久,我下去找找。”说着也推开门走了。 温且寒立刻下床坐到了周淙床边的小马扎上,伸手摸了摸周淙的额头,又抓着她没输液的右手紧紧攥着,一言不发。 “怎么了,吊着个小脸儿臭嘟嘟的,你还跟父母生气呢?”周淙转着眼珠子把温且寒四下打量一遍,再次确定她没什么伤。 “就气他们,不论理。”温且寒低头垂眉,嗓子也有点哑,“我更气你。” 周淙有点想笑:“气我?”白替你挡那一下子了。 温且寒闷了半天才问:“你爸都是厅长了啊,我第一回见穿白衬衫的警察,以前都只能在电视上看。” “注意措辞,他是副的。” 温且寒不吭声,憋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继续问:“疼不疼?” “疼。” “疼为什么要护着我,他们不都说了吗,不会弄死我。” “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家庭出身的孩子?我们警属就没有怂的,保护人民群众就是保护我们的家人,你怎么着,你不是人民群众啊?” 周淙又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再说了,你那骨头长结实了吗?能扛得住那一棒子?就算弄坏一条胳膊也不行啊,不然以后怎么弹琴弹吉他?你也没有雕,以后出门匡扶正义的时候,也不好自称神雕大侠——” “周淙,你说句实话能死啊?”温且寒恶狠狠地盯着人,像一匹委屈又好斗的小狼。 “你不就是怕我出事儿然后赖上你吗?你也怕自己被幸存者愧疚左右,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我好。” “可你就算不替我挡那一下,不论我伤了还是死了,你本来也不欠我的。”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蛮不讲理的人吗?” “你觉得我会要挟你吗?” 周淙顿了一下,收起方才强行玩笑的模样,清清嗓子正色道:“对,……这样我就不会欠你的。” “那就让我欠着你?你想让我怎么还?”还给你个人你还不要,温且寒是真觉着心脏闷疼。 周淙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不用还。无论是谁,都不用还。” 恃强凌弱是一种本性,保护弱小也是一种本能,温且寒年纪小且大伤初愈在周淙眼里就是“弱小”,保护她完全是本能驱使,就那么几秒钟的空,谁想得了什么人情、恩情、爱情欠不欠还不还的? 温且寒闻此双唇翕动许久,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周淙,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这么喜欢你,你却宁肯挨打都不想欠我那莫须有的一分一毫,你怎么这么冷情啊。”
“咳,咳!”门边传来两声咳嗽,温且寒迅速抬起袖口擦擦眼泪,瞥了一眼提着保温桶进门的周家父母,快速躺回自己床上还蒙住了被子,随后又伸出手把两张床之间的帘子给拉了起来。 周淙神色怏怏地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的吊顶看,一点胃口都没了。 周召良眉头紧皱,拍拍杨大夫的肩:“荷芳,心心也吃不了几口,你给小温那孩子盛出来点儿,也免得她下楼了。” 杨大夫在周淙没醒之前就跟温克伟夫妇打过交道了,对他们的印象尤其不好,倒是特别心疼温且寒这孩子,听老周这么说,立刻心领神会,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净碗给温且寒盛了粥。 温且寒再不懂事儿也不至于跟周淙的父母作闹,老老实实地蹭了人家一顿饭。 结果都快晚上八点了,闫丽清拎着个保温桶来了,得知温且寒已经吃过饭后,当场垮着个脸把保温桶“噔”地一下撂在床头桌上。 “我当你有几分硬骨头呢,没想到也是个吃人嘴软的。” 闫丽清这副模样真真叫一个尖酸刻薄,她像看一个仇人那样看着温且寒一字一句道:“吃了人家几口饭,就迫不及待地出卖你爸给人家攒功劳?” 温且寒难以置信地看着闫丽清,羞愤难堪:“妈,你在说什么?” ----
第52章 毒蛇
温家亲子关系不和谐,尤其是温母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说话不论场合总是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杨大夫私下里悄悄问老周是不是小温她爸被查出来了什么。 这种调查都是保密的,老周没法儿跟杨大夫透露只言片语,但看这架势怕是有些麻烦。 温且寒本来就不用住院,住这几天完全是为了守着周淙醒来,如今周淙看起来已经没事儿了,她就赶紧办了出院,免得闫丽清在那儿发疯。好在闫丽清在她出院后就回了东潭市,像是一眼都不想多看她,温且寒悄悄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其实闫丽清在头一天就问她们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被一起绑走,当时周淙父母也在场,她嗫嚅着说是邻居,可当周淙父母不在的时候,她立刻又改口说是她喜欢的人。 温克伟听了后用一种难以言辨的复杂神色看了她半天,最后才冷笑着说:“你可真会挑人,那丫头的爹是省公安厅副厅长兼督察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你这是要你爸的命啊。” 温且寒没听懂温克伟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隐隐约约觉得温克伟应该是遇上了麻烦,可她一做不到在周淙面前撒谎,二又无法背叛自己的职业信仰,三其实是怀着极大的期望希望父亲能经得起考验,希望他依然站在正义这一边,没有忘记自己进入司法系统的初心。 闫丽清骂她吃里扒外,温且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父亲已经过了线,她希望他悬崖勒马。 闫丽清还骂她贱,人家明明看不上她,她还要一厢情愿地往上贴,温且寒依然无法反驳。哪怕周淙醒来后说了那么冷心的话,她还是想再努力最后一次。 温且寒第一次照着菜谱笨手笨脚地做鱼汤,做坏了好几条才做出一锅像样的,装进保温桶里送去医院,可周淙因为内感染又发烧了,她只好坐在人家床边自己喝掉。 杨大夫看她眼巴巴的,拿了电话说去医生办公室问问情况,温且寒立刻点点头说没关系我守一会儿。 周淙睡得迷迷糊糊的,在心里算着从去年明流欢走后,她就动不动的发烧咳嗽,大约晓得是给明流欢办后事那时落了病根。脑子在睡梦里都是疼的,昏昏沉沉地像溺水,又觉得有谁一直攥着她的手在絮絮叨叨,边哭边问她为什么不能跟她在一起。 跟谁在一起? 周淙觉得这声音很耳熟,然后那个声音又问她,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喜欢她,难道就因为她还能活很久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说得好像她有什么癖好似的,只跟要死的人谈恋爱? ……唔,其实也有点对。 周淙逐渐清醒过来,耳边的念叨更是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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