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把对联卷成纸筒绷了个皮筋,周淙嫌拿着手冷,就夹在胳膊底下往回走。 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周淙姐,你也下来散步啊?” 周淙一回头,温且寒小跑着撵上来,一眼看见她腋下夹着的对联,当即一拍脑袋:“过年要贴对子啊,我都忘记了呢。周淙姐你等我一下,我也去买一副,你等我,我两分钟就好,别走啊——” 周淙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腊月的风又冷又干又尖,吹得脸颊发疼,耳朵发木。这会儿老杨又不在身边,她干嘛要等那个麻烦精? 正要抬脚,温且寒“吧嗒吧嗒”跑着过来了,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儿一样笑嘻嘻地跟周淙说话:“你是不是要跟阿姨一起回老家啊?哎,周淙姐,你老家是哪儿的啊?我家不远,就隔壁东潭的……” 周淙不明白温且寒到底怎么回事儿,是忘了之前她俩话说不到一起不欢而散吗?还是忘了她们之间那尴尬的对质?还是这姑娘觉得自己发过的疯很正常? 温且寒何尝不知自己是在厚着脸皮硬说,但她就是要说,就是要往周淙身边挤,就是要努力去刷存在感,没准儿周淙哪天就把她看顺眼了呢? 周淙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懒懒地应了一声:“我是良首人。” “啊?良首市啊?你是省会的啊。”温且寒这大惊小怪的样子越看越不像律师。 “省会的怎么了?” “你不是做出版的吗?省会有大出版社啊,你干嘛来原城的民营图书公司。虽然你们风物传媒确实很牛,但一般人都觉得出版社更,更,更高级?反正就那个意思。” 周淙似乎是笑了一下,也可能是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年轻的时候想出来跑跑,但是又不想离家太远——” “等等,你说什么?”温且寒偏头瞪着眼睛看周淙,“你年轻的时候?” 周淙抿唇不语,似乎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心里也隐隐有几分诧异,她居然说自己年轻的时候?这是什么尴尬发言啊,满满的爹味。 温且寒是真的在笑,“你才28岁哎,怎么会有这种沧桑的心态?搞得好像生老病死都已经体验过了一样。” 这话一出,温且寒立刻捂住了嘴,恨不能当场甩自己一个耳刮子。 温小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好不容易人家不给你冷脸看了,你就赶紧上去补刀,你还是人吗? 温且寒偷偷瞥眼看周淙,周淙面无表情地低头踩着地上的路砖格子走。 两个人很快走到单元楼下,一前一后进门等着电梯。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没过脑子。”温且寒怯怯地道了个歉,心里也有点难受的感觉,她和明流欢有过接触,怎么可能会对她的去世无动于衷呢。 周淙默默地转身进了安全通道,回身看着温且寒:“小温,要聊聊吗?” 温且寒毫不犹豫地跟着进去爬楼梯了。 什么叫色令智昏?这就是。 为了跟人多说几句话,宁肯爬12层楼回家。 两个人脚步都很轻,声控灯随着说话声音亮起来。 “周淙姐,之前是我冲动了,对不起。”温且寒态度诚恳,不让人讨厌。 周淙擦了擦冻得有点麻的鼻尖,“你觉得我只是为了流欢的去世而伤心?” “不是吗?你们应该很爱对方吧,生离死别肯定很痛。”说实话,温且寒没琢磨过这个问题,眼下只能想到这儿。 周淙像是嗤笑一声,又像是叹气:“你觉得我是个恋爱脑?” “没有,没有,我是恋爱脑。”温且寒赶紧否认,然后又认真地想了想,“是因为那个临终关怀吗?是你觉得没做好,还是流欢姐临终时……有怨言?” 周淙没有说话,温且寒划出手机划拉几下后,照着屏幕念起来:“临终关怀,是一种专注于在患者在将要逝世前的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时间内,减轻其疾病的症状、延缓疾病发展的医疗护理。” “所以,”温且寒壮着胆子说下去,“周淙姐,你们不过是拿着临终关怀当幌子,互相骗自己。谈恋爱就是谈恋爱,谈的时间短,过程不理想,结果很伤心,都不能掩盖这是段恋爱的本质。” 周淙闻言停了下来,靠在一处栏杆拐弯边上,低头看着跟她隔了三四级台阶的温且寒,温且寒停了脚步,抬脸直勾勾地盯着她。 ----
第29章 问答
两个人一高一低地对视着,昏黄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温且寒迎着光的眼睛闪闪发亮,周淙逆着光只能模糊地看到瘦削的轮廓。 她最近真得瘦了好多啊,一眼看去体型没有太大变化,但下颌线锋利好多,连那股温柔劲儿都少了几分。温且寒暗暗地想着,胸口密密匝匝地涌起一点酸、一点热、一点麻。 周淙像是特意等着温且寒歇了一二十秒,待她喘气的声音略微缓了缓便转身继续稳稳地蹬着台阶。 “我说的不对吗?”温且寒跟在后面盯着周淙一步一抬的后脚跟看,发现她走路落地很轻,像那种长腿的鸟,每一步走得都很稳,气定神闲,有种说不上来的优美。 周淙上着台阶说话也不吃力,平心静气地回答着温且寒的问题:“没什么对错之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温且寒闷闷地“哦”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总怕自己一张嘴就发疯。 周淙听着温且寒步子有点慢,又站在拐角处靠着栏杆等她,抽出夹在腋下的对联纸筒轻轻地敲打着扶手。温且寒这回没站在她下方,而是跟她一起站在拐角的平台上靠着墙微微喘气。 “出门嫌冷,一爬楼梯又嫌穿得厚,我有一点点出汗。”她拉开领子扇了两下,露出里头穿着低领毛衣的一节脖颈,周淙立刻伸手把她羽绒服领子拉好,“别扇风,气管受凉容易咳嗽落病根。” 温且寒盯着眼前那只细白的手来了又走,感觉心脏“扑通扑通”都要跳出来了,一时间疑心周淙难道真的是直女?明明知道她心存不轨,却还能心无旁骛地顺手关心她一下? “路边小孩儿这大冷天敞着领子露着脖子,我也会去提醒一下。我就是那种习惯关心小朋友的妈妈性格,让我妈给带的。”周淙在边上幽幽地说了一句,温且寒瞬间红脸,她怎么又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周淙也不管温且寒心里七上八下的,靠着栏杆一边敲扶手一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谢谢你喜欢我。可你看到的我,也许并不是真的我。人的判断力只要加入了情绪因素就很容易出错,即便不出错,也总是有失偏颇。” 温且寒立刻反驳道:“那是别人。我——” “你是一名律师,你的判断力比一般人都敏锐许多。”周淙截了她的话,“但这并不代表你不会出错,况且你对我的判断,跟你在工作中对于案子的判断,并不是一回事。” “因为你已经有了‘喜欢’这种情愫先入为主,所以你在观察我、判断我以及接触我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给我增加许多正向的特质。”周淙笑了一声,“你在隔着滤镜看我。” 温且寒小声嘟嘟哝哝,“我才没有。” 周淙抬手捋了捋头发,温声叫道:“小温,今天咱们都平心静气一点,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哪怕有些话很过分,但只要你脑子里有疑问,都可以说出来。” “说清楚了,以后再见面也不用尴尬。” 温且寒把视线从周淙的手转移到周淙的脸上,有点不敢相信:“真的?” “我有必要骗你吗?骗你我能得什么好处?”周淙轻笑一声,像几个小气泡悄悄地炸裂在空气里,带着一点细碎的气音,“我保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说罢周淙又抬脚往上走,“慢慢爬吧,站一会儿身上又有点冷。” 温且寒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一样,立马迫不及待地把心里那一团糟的问号都抛出来。 “你是喜欢女生的吧?是纯的,还是BI?” “是,不是BI。” “你和流欢姐,是恋爱吗?” “这还真没骗你,我们就是约定的临终关怀,只是后来成了互相喜欢。”周淙叹了口气,“可你也看见了,这个喜欢,不是很正常。” 温且寒脑子转得噼里啪啦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扔出新问题来:“那你是怎么想的?” 周淙似乎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地说:“这就复杂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可到后来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被骗进去了。起初是真的可怜她,后来是真的心疼她,最终是自己疼得要死。可是,我疼,不是因为失去了爱人,而是因为心里太多悔恨。” “悔恨什么?恨自己没有早点遇到流欢姐吗?”这话一说出口,温且寒先酸了自己。 周淙转身看向温且寒:“小温,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流欢之间就只有爱而不得或者是生死遗憾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吗?” 温且寒心道你有别的关系我也不关心啊,我就想知道你们究竟有多爱,可是她嘴上不能这么杠,“不是跟你说了嘛,我恋爱脑,我就想知道这些。” 周淙突然有点想笑,这姑娘真是的,总不会真就长了一根筋吧? “那我的答案你可能有点失望,”周淙摆摆手示意站一会儿缓缓,“我认识流欢的时候,她就已经等着死了。想要一份临终关怀也是她提出来的,我出于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心态答应她了。” “不负责任的心态是什么心态?”温且寒问。 周淙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了出来:“因为知道她会死,我不用对这份感情负责,所以就轻飘飘地答应了她。可是,流欢捧出来的是一颗真心。” 温且寒脸上再次呈现出一种不敢置信的神色,周淙起初居然是这样想的? “那,那,那你,”温且寒磕巴了两下又鼓起勇气问:“那要是一个单身男作者病入膏肓了,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临终关怀,你也会有求必应吗?用这种不负责任的心态?” 周淙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会。我答应流欢,也有私心在里头,她是女人,本来就是我能选择的恋爱对象。男人不在这个选择范围内,就算是照剧本演戏,是假的,我也做不到跟他们恋爱。” “换句话说,”周淙似乎是咽了一口口水来压住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我本质上很抗拒进入一段长期的、稳定的恋爱关系,我在这方面,有心理缺陷。” 温且寒惊讶地半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几秒才幽幽叹气道:“绕了这么大弯儿,你就是想重申一下你没有一丁点看上我呗?还说什么心理缺陷,你是对恋爱有什么PTSD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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