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烟的生素是谁?”汪洋蹲下身,照亮钢片底座,见毓人迟迟不吭声,就朝大墨打了个手势。
大墨不疾不徐地来到毓人后面,灼热的舌头和尖锐的犬齿外露,蒸蒸热气烫得她一阵激灵。毓人半哭着把知道的一切事情告诉给了汪洋。
毓人的养子张应在某次打猎后带回了一个雪肤花貌的年轻毓子,因其发色与瞳色异常,怕外人见了有异议,只好整天把她锁到房间里,等傍晚无人时才让她出门。毓子不会说话,可能是在山林里被狼群养大的“狼孩”,不吃热食,只吃带血的生肉。
张应起初待她很好,天天用猎来的野味供她吃,每晚都精心护理她的头发和肌肤,还耐心教给她基本的生活技能。大半年过后,毓子有了身孕,得知自己后继有人的张应分外高兴,几乎是时时刻刻都陪伴在毓子身边,期待小生命诞生,谁知道,自己满腔衷情等来的却是一团黑乎乎的狼崽。
她又惊又气,耻于之前所做的一切,二话不说地伸手去掐那只狼崽。毓子护子心切,当即化身为白狼,将张应手腕咬伤。白狼叼起幼崽后准备逃离,不料被张姨发现,她操起手旁的棍子就向它砸去,白狼刚生产完,体虚力亏,反应变缓,很快被打晕。之后它就一直被锁链困在那间房里,哪也不能去。
自那以后,张应就开始酗酒,每次醉酒后就来到房里用鞭子笞打白狼后背。白狼为了保护小狼,再也没有化为人形。等到小狼断奶,白狼再也支撑不住,终是死去。
后来小狼化成了小榆烟,过着寄人篱下的苦日子。张姨和她的养子没有将她视作人类,从未善待过她片刻,粗糙地供应它衣服饮食,再大一点,就把它当作童仆使唤。
“法师的事你知道吗?就是在镇恶布法的。”汪洋问。
“时间隔得远,有点记不清,只知道两人都姓叶,具体叫什么忘了。”
汪洋深吸一口气,问:“两个?”
“应该是俩姐妹。”
汪洋又将那张照片拿出,手电筒的光束直指其上:“布法用的是照片上的石碑么?”
“是……”
“后来为什么又没了?”
“这、这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有村民在那天晚上听到了很大的声响,第二天去看时,石碑就不见了……”
“那两个法师是什么时候走的?”
“布法之后就走了。”
“知道去向吗?”
“这——我真不清楚。”
汪洋麻利地把背包扯到胸前,打开后拿出一幅刮画,问:“看着熟悉吗?”
“哎,这个、这个好像就是她们布法用的符号。”
这大概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大墨如此恐惧这个符号了。“最后一个问题,榆烟的生令现在在哪?”
“在…在外面做事,很久没有回来了。”毓人好像说到伤心事情,哭腔更重了。
大墨在她俩谈话的时候举止有些异常,时而趴于地面,时而不安地来回走动,像是受到了某种视之无形的东西的干扰,它离开门前看守的区域,一路闻闻嗅嗅,沿着墙壁边缘一路嗅到床脚,最后跳到垫子上东抓西刨。
汪洋转身呵斥它,令它停止动作。大墨非但不听,反而更加反常——向来低垂的尾巴高扬,背上的那片乌绒毛尖针似的根根立起,殷瞳显得愈发猩红,透着凛然凶光,爪牙外露,喉腔中传出阵阵低啸。
汪洋见状,立即捏紧背包站起身,一旁的毓人则颤抖着向门那边靠拢,等她们跟床离了一定间距后,大墨就跳下床,低头嗅了嗅那处钢栓,忽地,它开始猛咬那两块残缺的钢片,不过多时,只听到“咔嘣”的清脆一声,钢片被彻底咬裂。紧接着它开始疯狂地抓挠地面,利爪硬生生将水泥地面刮出几道深痕。
“大墨……”汪洋禁不住呼唤它。陌生可怖的气息进一步侵袭了身体,当下她心胆泛寒,双腿似灌了铅汞般不受使唤。
毓人把门打开后,尖叫着逃离了这里。
隐隐含着呜咽的嘶吼声从大墨喉中迸出,低长绵绵,尾音尚在房顶打转,一声哀嗥随之又起。大墨扬起头颅,白气从狼嘴里滚滚喷出。
汪洋又叫了它一声。
两道充满敌意的红光斜斜扎过来。汪洋脏腑一抽,连忙后退了几步。
这间房,一定是勾起了它不愿意回想的旧事。
大墨步步紧逼,汪洋慢慢后退,直到退至门外,狼矮下身体,全然一副扑杀猎物的姿态,她只得用背包做掩护。四周安静至极,木叶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致命的危机感压迫着她,喘息都成了难事。
“嗬!”恰时,远处传来恐吓之声。敲打铁制物的声音随即响起。
狼稍动尖耳,偏头睨了杀气腾腾的工作人员一眼,倏地扭身朝反方向奔去。矫健的身姿化作黑影,轻松几下就跃上远处的高墙,跳到墙外后隐没在树林里。
汪洋脑子一热,想跟上去。刚小跑几步又停了下来。
“你她妈在干什么?!绑票的是不?带这么大的畜生过来,要谁的命呢?”其中一个人扯着嗓门嚷嚷,手中的棍子扬了又扬,作势威胁。
汪洋不想跟她们多费口舌,再次将假枪掏出,故意将“上膛”声弄得响亮。
那俩人一下子呆愣在了原地。
“我不想杀害任何人,但是如果被逼急了,子弹可不长眼。”她横扫俩人一眼,命令道,“都给我滚开。”
二人互相觑了一眼对方,很有默契地让出了道。
汪洋出了农庄后,在一个岔路口站定。她将包里的地图翻了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后,又抬起头,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手里的图纸被狠狠捏皱。
~·~
狼跑了将近二十公里,最终在一棵古闽楠树下刹住腿。嗅了一会儿后,它在土块耸立的树根部位开始狂刨,没多久,一处幽邃的非天然洞穴就豁了个可供进出的口,狼见了,立即钻了进去。
玉兔东升之时,狼才从洞里钻出。它似乎受到不可抗的指令,没命地向山崖顶奔去,来到至高点,陡然一阵嗥叫,带着悲烈意味的呼唤窜出数公里远。
仿佛是在给汪洋传递讯息,也仿佛是在呼朋引伴。
回应它的喊山立马传来,海浪似的狼嗥一声比一声远、一声比一声阔。
尚在曲田组打探进山之事的汪洋听到叫声后身体本能地抖了抖,村民说话的声音被自动屏蔽,只能听到狼嚎。她的魂像是飞出了躯壳,飘到某处陡峭的山崖那里,与月下矫捷的剪影重逢。
这注定不是一次寻常的传讯活动,更像是神秘肃穆的交接仪式,也像是战争开始前的鸣鼓声伐。
皎皎明月受了惊,躲到了云被里;牲畜们一改安然常态,开始哼唧哞咩;暗层里的游荡者蠢蠢欲动,伺机而出,享受一场饕餮盛典…… ----
第44章 (四十三)世事茫茫
叶玄初成为了宗教理事会的总会长后,作为助理的卜仙一下子清闲了许多,整日做的事无非就是为她家主子清点一下到访宾客的人数,删繁就简一下出席的活动会议,其余时间自行打发。
一个在村组里混迹了小半生的人,突然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其中的滋味说妙也妙,说怪也怪。妙的是能够不看标价地任意点餐、消遣娱乐,怪的是总要时时刻刻约束行为、不逾半点规矩。
“好歹是有些脸面的人,肯定要有涵养。”卜仙现在会如此劝慰自己。这种话要是谁说给之前的自己听,肯定会招来最爽利的耻笑——下里巴人的习性已经融到了骨子里,囫囵日子囫囵过,哪还管得了富贵人家的那些条条框框?
想来确实是在隔空扇自己耳光。
培养不来那些高雅情操却是真的,更不可能像叶玄初那样扎进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跟个资深大教授似的。她最感兴趣的事就是睡觉——得空就倒在沙发上昏睡大半天,做些有头无尾的梦,醒来分不清白昼黑夜。
“世事难料哎。”卜仙咀嚼着一路走过的点滴,在心里小小地做了个总结。
现在,她站在玻璃橱窗外一边等主子初出来,一边用手指扒拉发型。叶玄初难得有心情购物,却把她孤零零扔在门外当看门狗。这种神鬼共惧的个性,估计没几个人类受得住。
话题一旦挪到叶玄初身上,卜仙的心情就更加起伏不定了。两人一起经历的事也不算少,按理说关系应该会变得融洽友好,可她主子照样金口难开,脾气一上来就会拿卜仙当出气筒,把她弄得晕头转向。
卜仙注视着橱窗里的自己——犬类的眼睛,总闪着巴结讨好的亮光,尚好的五官,极少流露出愤怒的过激情绪。硬气不起来。
“嗐,天生的奴才相。”卜仙哀叹。可能是冬季的原因,粗神经的自己竟开始伤怀起来。
她转过身去看街景。两个年轻毓子红着脸小声交谈,眼神还直往她这里飘。卜仙见怪不怪。
叶玄初刚进商店没多久,她们应该是目睹到她的盛世美颜后春心澎湃,并且注意到了她和叶玄初之间的熟识关系,现在正在兴奋地讨论要不要通过卜仙套出叶玄初的某些资料,或者等着叶玄初出来让她来照一张珍贵的合影。
这种事在她俩一同外出时发生得多了去。卜仙倒没有觉得很离谱。毕竟她主子的外貌太过无瑕,又是身居高位的公众人物,很难不引起小年轻们的遐想。她甚至还遭到过一些人的“嫉妒”——
你在她身边没有心搏骤停、脑袋发晕的感觉么?
能不能让我当她的助理秘书啊,不要工资,让我一直看着她就行了。
唉,要是跟她一起出行的是国首许美君子就好咯,俩人太登对了!视觉冲击力忒强!
诸如此类的话多到卜仙可以编成大几本合集出版了。她也暗自想好了应和的话——
当然是有的喽,每当她阴恻恻对我发火时,别说心停脑梗了,整人都像被被扯到无间地狱,承受无穷无尽的刑罚。
如果她同意,那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两个人一道挨骂比单独挨骂好得多。
确实哈,俩人在一起就是天仙配。只是保不齐出去时成双对,回来时就只剩一个了。
跟叶玄初待久了,使人一见倾心的“容貌印象”会慢慢退隐,提到首位让人关注的是她的内在。
百密无一疏的自我封闭,苦海入世修的高度禁欲,真的很难让人不在意她之前的遭遇。雪青潭水里呈现的那一幕,是她唯一一次见到的属于叶玄初的纯彻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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