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不按常理来,”越长歌叹息:“本座便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譬如柳寻芹想做什么。 她在试探么? 这段时日她总是抬起眼睛,在炼丹时、在相视时,也会分神投在自己身上,像月光洒在大地上一样。这般微微蹙眉或是凝视着,那是审视的神态。就像柳寻芹以前也常常用这副神态给人把脉,冷静而又专注。 越长歌难免犯难,她知道柳寻芹在观察或是思考——关乎自己的。 这段时日旁侧敲击过了,甚至还故意露拙淹了人家的竹林,在柳寻芹的底在线来回弹奏,本意也是想听听她的回音。 可是没有。 老师姐估计不乐意透露心思,一点心里话也没对她敞过。 反将一军,打得人措手不及。 大弟子性子其实挺直,对于这些弯绕,着实看得有些吃力了。越长歌倒也没嫌弃她,毕竟旁观者都已经云里雾里了,自己这个局中人只能更胡涂一些。 于是便大发善心地——放她回去照顾师妹们。 叶梦期走时又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 朝阳艰难地喷薄而出,气喘吁吁地挪到正午,再半死不活地从西边滑了下来,像是砸烂在墙上的蛋黄。 灵素峰的云霞染上第一层暮色时。 越长歌坐不住了。 今天的医仙大人似乎有些忙碌,早上没过来喊她起身,只匆匆掠过一面。中午不见影子,下午竟也不见影子,仿佛人间蒸发。 一直闷在房内。 越长歌轻挪步伐,徘徊于那一扇幽闭的房门前。 她伸出一指头,点了点那木制的门框。 “柳寻芹?” 里面传来一丝些微的动静,“嗯,进来吧。” 越长歌推开房门时,还没往里头走上几步,便被面前这景像给震撼住。 凌乱的纸稿堆了满地,随着推门吹起来的那阵清风,险些要将其掀散。 大小瓷制的瓶瓶罐罐也随性地放着,自这一头堆到那一头。一个青铜色的兽嘴小型丹炉竟都搬上了桌面。 室内依旧是一股子清苦的药味,有些清冽。 越长歌记得上次趁着师姐出门,偷偷溜进来弹着琵琶那一回,这屋子还算整齐。她好笑地想,莫非柳寻芹难得收拾一回,还正巧让她给赶上了? “……柳柳?你人呢?” 铜兽丹炉被挪开了一些。 柳寻芹正坐在桌前,周围偌大的丹炉摆件让她显得更加纤秀了一些。她正微微眯着眸子点烟,似乎才刚刚从思绪之中将自己拔了出来,望着越长歌,竟一时怔住。 越长歌拎着衣摆,小心地不去将她的药罐或是纸稿踢翻。她边走边嫌弃道:“您老平时就这么住的?怎么还和个东西乱甩的小孩儿一样啊,需要姐姐帮你收拾收拾吗。” 捏在她手上的墨黑烟杆垂下来了一点。 柳寻芹蹙眉,有些烦恼地轻吐出一口烟雾:“别碰我的,待会儿找不到了。” 她在室内待了一日,没有旁人因而没有顾忌,长发披散,衣裳也只是潇洒的一披一系。 待柳寻芹站起身时,越长歌发现她亲爱的老师姐甚至潦草到没穿鞋,白生生的脚尖点在深色的地板上,上一截则拢在衣摆之中。 还挺好看,她不免多看一眼。 这满地都是纸稿的,也不知她怎么走。越长歌正欲看个笑话,没成想——柳寻芹连地都不落,用灵力将自己托了起来。与此同时,衣袂与长发也悬浮于身后,显得相当地轻盈,仿佛一切都沉浮于看不见的水中。 “坐床上去。” 柳寻芹飘在她身后,乃至掠过了她,前面便传来这样一声叮嘱。 “师姐姐?” “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那尾音上扬,略微颤了颤。 浮空的人转过身来,双睫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越长歌。 “快?” 柳寻芹稍微飘得靠近了一点,她已经能嗅到熟悉而馥郁的花香,问道:“你在期待什么?” 室内一盏灯都没有点。 女人的轮廓在黑暗之中并不减色,还是美艳得不可方物。那双凤眸错愕地轻轻一动,很快又挪了回来,犹豫之态转瞬即逝。 柳寻芹专注地凝视着她。 看着她一下子恢复常态,唇边的弧度带起,笑得很有姿色,像是荒废古庙里的那些吃心肝的狐仙艳鬼。 “柳长老?” 柳寻芹的腰后被一只胳膊柔柔摁住,自浮空时被拽下来了一些。 那手的主人心跳很快,鼓噪得厉害。 “长夜漫漫,我不该期待做点有趣的事吗。” 柳寻芹感觉她的心跳更快了,尤其是在这么一句虚张声势的话被抛出来后——本是想要嘲笑她的,但这跳法实在很让人担心。 人紧张能蹦成这样么?气血两虚?心阴不足? 她一时随便想了想,不合时宜地走了神。 越长歌有点绷不住了,柳寻芹又露出熟悉的端详神色,安安静静的,也不对此产生一些反应。 接下来该怎么办? 越长歌心中颤颤巍巍地想,这家伙是抽了哪门子风,又——盯着她脸看,半句话不说,老娘虽然赛西施,也经不起这么一看再看。 别这样啊,我都以为你快要答应了。 她在心底呼唤。 仿佛意念真的能够影响人一样,她缄默的老师姐终于微微动了动,露出一个也许是在轻笑的神色,但近来看,却似乎没有,恍若错觉一般。 “好。” 猝不及防间,屋内的灯火骤然亮起,驱散了意味不明的黑暗。 柳寻芹似是早有准备,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方手帕,越长歌骤然警觉之时,那手帕被掀开,露出一些让人瞧了汗颜的东西。 一颗圆润富有光泽的…… 丹药。 还没来得及反应,柳寻芹拈起那颗丹药,一把塞进了她的嘴里。 22
第23章 苦得让人发麻的辛辣感顺着嘴里涌上鼻头,又带着点恶心的回味,时时刻刻催着人将那玩意吐出来。 柳寻芹将掌心贴在她唇上,五根手指迅速地合拢。又娴熟地端了端她下巴,入口即化的丹药很快变成了水,顺着喉咙流了下去。 越长歌的神色惊恐中带了一丝控诉。她被呛得蹙紧了眉梢,然而一点泪水即刻从眼底无可遏制地漫了上来。 她紧紧闭上双眸,伸手一把揪住了柳寻芹的腰带,扯出了几个皱褶,指节绷到发白时,猛地冲自己拽来。 柳寻芹本自空中轻盈地悬浮,如是这般,腰间被紧紧束缚住,全被搂入了那个女人的怀抱。 与此同时,丹药顺着喉咙而下,小腹的一股子火便窜了上来。 “啊……难道是这样。” 越长歌身子发软,刷刷流下一行清泪:“师姐为了得到我已经不吝啬于这种下流的手段了吗?” 火焰随着血在灼烧,她的呼吸甚至都有些艰难。越长歌半点也不想运功抵抗,她只是打蛇随竿上地柔柔靠在柳寻芹肩头,一脸很脆弱的模样。 没过多久,柳寻芹感觉自己的腿上也贴上了另一条腿,柔韧得像条蛇。 “可以辩解一句吗。” “嗯?” “我喂给你的是蕴毒丹。” “没有那种,”柳寻芹将腿从两条腿的夹缝中抽了出来:“下流的功效。” 柳寻芹打量着她,再次凑近了越长歌一些,刚才她的呼吸明显快了,心跳急促,脸颊上泛了一层薄红,身子发软,乃至丹田之中也滚烫了几分。 还有这种效果? 自己服用时,并没有这种感觉。 柳寻芹若有所思。 “你是有什么给人下毒的癖好吗?” 眼见得师姐还在认真观察她,越长歌的眼泪流得真情实感了一些。 “变态。” 骂出这一句,她利索地晕了过去。 睡在一席药香之中,眼前掠过昏暗的影子,帷幕垂了下来。 一切尽在朦胧中。 有几根手指搭在自己脉搏处,捏得时而重,时而轻。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仿佛只有被捏住的那几寸是温热的。 一道极为刺眼的光芒闪至面前,像是黑夜之中划破天空的雷电。 筋脉之中那股灼烧一般的热意渐渐褪下,如潮水一般浪声渐弱。 “醒了?” 越长歌起先觉得眼皮千钧重,这会儿轻松了很多。 于是她睁开眼,虚虚地向前边一扫。 视线回拢。 柳寻芹在床前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她边上,三指掐在她手腕处。虽然她也迭着腿坐,不过坐得端正很多,与越长歌平日慵慵懒懒地靠着并不一样。 “如今感觉怎么样。” 感觉自个儿很轻,躯体熨帖,筋络畅达,还挺舒服,像是被人放在热水中泡软了而后捞起来。 “本座……”越长歌沧桑地叹了一声:“还活着?这可真不容易。” 耳畔似有纸页摩挲之声。 柳寻芹自袖中摸出一纸契约,抖腕展了展,她仔细地看过一遍,将越长歌的下巴掰过来。一根手指点着上面写过的——“试药”。 “明白了?” “哦。” 医仙大人垂眸在一旁研墨,对着一页涂涂抹抹的丹方上新添了一道伤痕。 “告诉我,你的感受。” 她悬腕提笔,笔尖冲着越长歌的方向在虚空中动了动,“嗯?” 怎么感觉她的语气怪期待的。越长歌总是容易被她一些细微的动作可爱到,连白她一眼的弧度都轻微了许多。 ——为什么自己看上的女人这么奇怪? 越长歌悲观地想。 ——本座除了眼光欠缺一些,倒也没什么别的缺点了,说的也是,这天底下哪有完人? 越长歌逐渐乐观起来。 她软软地支起身子,定了定神:“先说好,这么危险的事情,给我记在账上。” 得到了柳寻芹的肯定以后,越长歌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开始口述自己的感受。 “先是嗅到了一点儿淡淡的八瓣幽兰的味道,随后便觉得唇上挨了个软物,这手心还挺柔软,温温凉凉的,垂下的衣衫落在脖子上,蹭得略微带点了痒意。” “一根手指自唇上滑入,很快舌尖也尝到了那股清淡的药草香。它抵着上颚,颇有技巧将嘴撑开了一道缝隙,很快,那枚丹药便灵活地滚了进来,你在撤下手时,带出了一道纤细的银丝——” “等一下。” 柳寻芹那笔杆子几番想落下,又点不下去。她蹙眉顿了顿:“……喂药就不用这么详细了。” “还有。” “少写点那话本子。”她冷声道。 这股三流艳情话本的味儿实在冲人,一件寻常小事从越长歌嘴里讲出来就变得不那么寻常。 柳寻芹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指尖,真的……有牵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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