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洗也得洗。”叶梦期无情地将她搓了一通,如法炮制地扔了出去,又叹息道:“下一个……该死的,好不容易给你们洗完,我还得去买菜做饭,都麻利点儿。” 一百零八已经是最小的一个。 当然,叶梦期并没有洗一百零八个,约莫第八十号小崽子往上,基本还是能够自理的。 下峰前,她把四师妹慕容安从睡梦中唤醒,催促着她去盯着那帮无法无天还不爱洗脸的小家伙们,免得让她们自个闯祸。 慕容安睡眼惺忪,圆圆的脸颊上满是压出来的头发印子:“哦……好,好,大师姐,我这就去。” 叶梦期点点头,催道:“快去,我得走了,再晚一点都没早集了。你看着点,别让她们玩火,也不能下河摸鱼,你知道吗我们峰上养的鱼都快绝种了,更不能挤在一起人迭人,也不可去爬嶙峋怪石——” 噼里啪啦一声巨响,慕容安走错了道,撞上了墙,她捂着额头晕乎了一阵,不好意思地看向叶梦期:“大师姐,那个……我又记错了,原来这里没有门。” “……”叶梦期似乎也没抱太大的期望:“我希望我回来时,那帮小崽子还是活着的。” 嗯,让人绝望的峰脉。讲完这一句,叶梦期在心底刻薄地评价道。 叶梦期来到早集,一面咬牙切齿地和米面贩子砍价,一面在暗暗埋汰着几个不中用的师妹,这其中并不包括慕容安——再怎么说小师妹也是做了事的。而老二和老三,早就结伴不知溜到哪儿潇洒快活去了。 心中烦躁,生意场上便咄咄逼人,大杀四方。 那米面贩子被砍得有些招架不住,一看这年轻女子腰带上的灵鹤式样,再一看打扮,嚯,仙风道骨。 他却又不怎么相信似的,迟疑着把东西递给她:“太初境的?这年头修仙的人都这么穷了吗,还比不上咱这喝风长大走南闯北的。” 摊上个不靠谱的师门是这样的。 叶梦期只能报以微笑。 早告诫越长歌少捡几个,结果那个心里没数的老女人每次都故弄玄虚,掐指一算,说是缘分来了妙不可言嘛。 叶梦期在心底里叹息,买了一堆以后,腹诽着伸手往兜里一摸,又一摸,再迅速地摸了摸全身。 竟是空荡荡的? 她愣了一瞬,连忙将那兜翻开,只见底下微妙地破了个洞,划痕瞧上去是人干的。 该死的,早知道就该把钱放在纳戒里。 贩子一见这阵仗,当下黑了脸,就差对她破口大骂。叶梦期站在原处有些尴尬,只好硬着头皮问:“……等下,能不能赊账?” “你这个——”一根手指头从对面弹出来,直指她鼻尖。 “啪”地一声,一个钱袋子轻飘飘地飞了过去,刚好落在老板胸膛上,又正好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便将骂声咽了回去。 叶梦期错愕抬头,被一把猛地拽了过去,脸颊被捧了起来,挤得甚是变形。 “为师的大乖乖,一月没见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面前的师尊还是熟悉的风采,一股子花里胡哨的气质。越长歌此刻目光相当沉痛地打量她,将她把着左看右看,硬是少看了二两肉出来:“果然黄钟峰不能少了本座,就像鱼香茄子不能少了鱼。” 叶梦期猛一回神,不可置信地看向那钱袋子,什么?历来穷得叮当响的师尊到底经历了什么,身上居然能出现这种东西? “师尊,那钱……”叶梦期肃然。 “不要怕,孩子。那都是你柳师叔的。” 叶梦期骤然松了口气,“您只要不借鹤衣峰的就好,那边坐地起价,不似灵素峰一样严谨。” 她拿好了货,越长歌正巧和她结伴而走,米面粮油买了,还有些蔬果猪肉之类的,这次一并捎了回去。这些库存不少,施好防腐败的法术,应该足够黄钟峰那帮学不会辟谷的小崽子们啃很久。 叶梦期兜里莫名空了,余下的钱都是越长歌领着她一路潇洒垫付。 她家师尊不穷到两袖清风时,向来是不知道怎么节省的,直到叶梦期摁住她愉悦撒钱的手,提醒道:“够了,够了师尊。您最近是干了什么,柳长老这般大方?” 越长歌哀叹了一声:“小叶子。” “为师本也是兀自发愁,出门来散散心的,今日碰着你属实是巧了呢。” “长话不能短说。寻个地方坐坐?” 越长歌略一蹙眉,看似今日有旧要叙。 叶梦期刚欲开口拒绝,毕竟峰上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还没待自己憋出一个字来,那女人抬袖擦泪,一双凤眸泫然欲泣: “不要拒绝你的老迈长辈嘛亲亲~” 天晓得她为什么要腆着个脸对着后辈撒娇,叶梦期嫌弃地后退了一步——可惜没有用。 于是乎,黄钟峰的大师姐就顺理成章地被扯到了太初境仙峰底下的一方小茶馆里。这小茶馆生意一般,门口挂着个“九间里”的斑驳木牌,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 越长歌施施然坐下,衣摆一撩,一只腿撩起来,迭在自己另一条腿上,露出一截膝盖。 她看上去确实有点发愁,手指纠结地绕着自己鬓边的一缕头发,绕啊绕。 叶梦期坐在对面,没有喝茶,观察了片刻。这确实很稀罕。毕竟她师尊素有太初境奇女子之美名,底线宛若深渊,鲜少能碰上让她露出如此愁容的事。 倒也不是没有。 如果有,一定和灵素峰上的那位有关。 叶梦期微微往前倾了点身子,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您又干了什么对不起柳长老的?” “你这话说的。” 那女人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本座从上到下哪根头发丝对不起人家?” “您拉了我来又不说话。”叶梦期无情地说:“再这样我得走了,黄钟峰上由不得那群崽子折腾,多待一刻也很危险。” 越长歌轻咳一声:“乖徒儿,是这么回事。本座当时摆驾灵素峰之前,想着欠了她九转回魂草的钱,莫非得卯足了劲儿折腾我……” “挑重点。” 越长歌顿了顿,微笑道:“结果本座住了几日,发觉除却无聊也没什么别的不好……” “重点?” 哎呦,年轻人就是心急。越长歌的微笑有些挂不住了,她想到即将要说出口的事,不由得感觉到丝丝脸热,于是抿着红唇一时哽住,心道是待老身缓一缓。 叶梦期一脸凝重。她自小跟着越长歌长大。此女人脸皮厚如城墙,自有一番清奇,更少有能让她脸红的事。 叶梦期这会儿也不惦记着走了,她沉默良久,突然来了一句:“你俩睡了?” “胡说什么?!”越长歌花容失色:“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赶快给老娘和着茶水咽下去!” 叶梦期险些被迎面的茶水呛死,她咳了半晌,深吸一口气,仰头恼道:“那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了?” 室内寂静得可怕。 良久。 “你们,柳长老,”那女人顶着一张风情万种的脸蛋,矜持道:“呼唤本座,今晚去她房内。” 她的声音很羞涩:“也不知晓……” 她的声音更低了:“要做,什么……” 这会轮到叶梦期翻白眼,在翻这个白眼之前,尚在心中绝望地想: 这就是孤寡了六百年的女人吗,好可怕。 叶梦期讽刺道:“柳长老那间屋子多么金贵,敢情您是一次没进去过呢。” 这话一看就没理解到位。 师徒两人互相嫌弃起来。 越长歌兀自发愁,她主动的,和柳寻芹主动的,那不一样。 那太不一样了。 纵观这六百多年,两位老迈的长老之间似乎总能维持着一种默契。 越长歌有时故意说一些不知分寸的惹火之言,将她师姐勾引得下不来台。 而柳寻芹则或冷淡或嘲讽回敬几句,让氛围变得没那么暧昧,显得自然宽松很多。 她们两人往往在这样的相处中感到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 然而这样的默契,却被柳寻芹亲自打破了。 是的,已不止这一次两次,越长歌敏锐地发现,自从自己搬到灵素峰来,这样的平衡岌岌可危。 且是柳寻芹先退步的。 第一次隐约有些感触时,还是她抚上她的眉,用指甲边缘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那动作很轻很慢,因为若离若即,在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不知名的情愫。 她本该一把撇开她的手,再横她一眼—— 可是柳寻芹没有。 她面不改色地盯住她,反问意味地嗯了一声。 嗓音不重,显得过分温柔了。 越长歌当时瞧着她那双眼,便不知这个那个如何是好,指尖从边缘僵到骨节,最后只好自己戳破了这种氛围,回到了“松一口气”的正常相处。 ……而如今,摊上更大的事了。 又该拿她怎么办呢。 21
第22章 她家大弟子,虽然总是明里暗里地嫌弃人,不过骨子里还是一个可靠的人,细细听完了越长歌的一通论理以后,便给出了“七字真言”。 船到桥头自然沉。 果不其然,这话让她师尊不甚乐意了。 “师尊不是对柳长老没有兴趣么。”叶梦期掀起眼皮,提醒道。 “这不是重点。” “那么什么是重点?” “显而易见,”越长歌蹙眉:“本座在紧张。” “您不去就是了,为什么紧张?” “那怎么行呢。”越长歌一脸凝重:“过了这村可没这店面了。” 叶梦期呵呵一笑,她起了身:“弟子无言以对了,只能祝您成功。再会。” “小叶子……” 回眸时,越长歌已经神色恹恹地半倒在了桌面,看上去萎靡不振,像是缺水的一枝娇花。 叶梦期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彻底转过身来,如一个操心的老母亲一般坐在了她身旁,语重心长道: “所以说了这么多废话……您到底怎么想的?这六百年来,我跟着您也不短了,您和灵素峰上那位,说生疏不对,说亲密无间也不对。我们变着法儿地想要将您送过去——”叶梦期突然打住,险些咬到舌头,差点把三师妹交代出去,她连忙换了一句:“您过去以后,怎么还是没声没响的,往井里丢个炮仗都能听个响儿呢。” “本座早知道那小崽子是故意的,平时鬼精鬼精,怎么可能莫名其妙拔错草药。” 越长歌低笑一声:“好了,别遮遮掩掩了。你们这些小心思,都是老迈的长辈们玩剩下的。” 那倒是也没见您有这个胆量玩。叶梦期在心里笑了笑。 “也许你讲的不错。” 越长歌轻轻眨了下眼睫,最后闭上:“我认识她太久,该动的心动了,许多事情也在年轻时经历过,而后分管两峰,一切都慢慢沉淀下来,打打闹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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