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红石:“……”确实。 她迟疑,听见陛下紧接着说:“朝中说你们是 想犯上作乱,必须严惩以儆效尤,毕竟若是放任了你们,其他人万一也觉得,这样可以搏一个名声却不会受到惩处,这危害可就深远了,朕真是没想到,到了今日,你们还是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厉害,自恃孤勇,以为是美谈。” 范袏一愣,曹廉月却道:“学生确实鲁莽了,但是若是人人都不鲁莽了,谁又开口说这第一句话呢?” 傅平安冷冷道:“狡辩。” 曹廉月道:“并非狡辩,而且,学生相信这也是陛下心中所想,不然为何陛下开六科,允许寒门与黔首入学,如今那些世家大族,反而不齿于进太学了,陛下会后悔么?” 岳红石吓得偷偷拉曹廉月的衣袖,曹廉月却又说:“陛下无非是想要水磨工夫慢慢来而已,若要以儆效尤,便只消推出我去就行,岳红石与范袏都忠心于陛下且有才学,陛下留得他们,也可做更远的打算。” 傅平安在心里为她鼓掌,但嘴上只说:“你都替朕打算起来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曹廉月自然也不是不怕,背后全是冷汗。 其实三人心中自然各有所想,岳红石察觉到陛下没有真的生气,范袏和曹廉月自然也有所察觉,只是万一呢?天子之怒,谁又能等闲视之呢? 岳红石如今已经完全忽略陛下的美貌了,满脑子只是想,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没想到,现实中陛下还真开口问她了:“岳红石,你是怎么想的呢?我查了你的履历,听闻你父母是京郊的农民,你怎么会想着进太学?” 岳红石道:“只是刚好少时师从一个落魄方士,学过一些炼丹之法,来太学只是想……想长长见识。” “你既然已经长了见识,难道还愿意种地么?” 岳红石想此时自然要回答“愿意”,但她莫名开不了口。 她不敢欺瞒陛下,却也不敢说出真话,只好沉默以对。 她听见陛下长长叹息:“所以你们进太学,你们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为官,还是为了万民,是为了自己,还是为这天下,昨日朕给经史科的题,是什么还记得么,范袏,你先来说说,你的答案是什么?” 范袏道:“知易行难,虽知晓了道理,但如何去实践去最难的。 ” 傅平安道:“所以呢,如今你们知道朝堂被世家大族把控,那又如何呢,你们想要如何改变?朕设六科,已经困难重重,难道还要朕亲自分辨你们是否有才华,然后赐你们官职么?” 曹廉月道:“……这自然不可能做到。” 傅平安道:“如今你们贴文,朝堂之上叫朕削减太学人数的声音越来越大,朕之难,你们明白么?” 范袏怔怔发呆,岳红石垂首不语。 曹廉月叩首行礼:“学生太过莽撞,请陛下惩处。” 傅平安看着三人,见三人脸上终于露出悔色,终于开口:“但朕会保下你们的,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朕的苦心。” 三人讶然抬头。 陛下正望着烛火,神情幽暗不明,她轻声开口:“朕一直有个想法,真希望以后选拔官员,能有个更公平的机制,但这件事,朕需要有更多的人支持,或许再过几年,有更多人支持的时候,朕会提出这件事,届时,希望你们是支持者中的一员。” “望天长日久,汝等经历世事,仍能记得今日之言,勿忘初心。” “送你们一本书,看看吧。” 傅平安扔下一卷书,然后挥手道:“你们走吧。” 因为书扔在了岳红石面前,岳红石就先拿起来揣在怀中,三人退下,很快就……又被送回了牢房。 只不过这次狱卒说:“放心,明日应该就会放了所有学生了。” 岳红石松了口气。 这一回,他们三个在同一个牢房,狱卒一走,便没了灯火,牢中漆黑一片,三人抱膝而坐。 “陛下给的书写了什么?”曹廉月问。 “没看啊,看不清。”岳红石答。 “先睡会儿吧,明天出去了就能看了。”范袏这么说。 牢房寂静下来。 但是岳红石一点都没有睡着,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陛下的那些话,其实陛下的大部分对话都是对着曹廉月和范袏,岳红石都听不大懂,但是岳红石总觉得,陛下好像时不时看她一眼。 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思绪翻飞之中,不知何时,天色亮了起来,高处小小的透气口之外漏下一点光线,岳红石一 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把书从怀中拿了出来。 没想到左右两人也突然直起身,把头凑了过来。 岳红石:“……没睡啊两位。” 范袏道:“我太好奇了,快让我看看吧。” 岳红石翻开这本书籍的第一页,见第一页用漂亮端正的字体写着四个字—— 为何读书! 这像是句振聋发聩的喝问。 岳红石翻到下一页——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曹廉月脱口而出:“说得好!” 范袏道:“言简易宏。” 岳红石虽不明所以,也觉得脑袋嗡嗡的,喃喃道:“这是谁的话?” 曹廉月:“不知道,难道是陛下说的?” 范袏:“陛下果然天人也。” 岳红石想到昨夜陛下的面孔。 确实像天人。 他们期待了翻开了第三页。 第三页上写着—— 《基层人员管理注意事项》 岳红石&曹廉月&范袏:“……” 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迷茫。 狱卒的脚步声传来,同时还伴随着有些不耐的话语:“起床了起床了,这些书生,你们可以走人了。” 而此时,傅平安也刚刚醒来。 她睡得迷迷糊糊,正想要伸手捞一下洛琼花,却捞了个空,她顿时清醒了,睁开眼睛,发现洛琼花竟然并不在身边。 床帐外面有动静,傅平安拉开帐子,看见洛琼花点了盏油灯,正在埋案苦读。 天刚蒙蒙亮起来,阳谷透过花窗的窗格和浅蓝色的罗布,像是清澈的流水一般流淌在屋中,也正好落在洛琼花乌黑的发鬓上,细小的微尘像是星辰明灭,飘然起伏。 洛琼花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右手执笔,左手扶袖,露出一截葱段般白皙的手腕,像是新雪一般。 傅平安静静看着,觉得这画面很美,冷不丁开口:“你在写什么?” 洛琼花吓了一跳,手上的笔都掉了,同时立刻将正在写的 纸揉成了一团。 傅平安一愣。 这行为也太可疑了。 她起身上前,看见洛琼花将纸团背在身后,微微皱眉伸手道:“写了什么,给朕看看。” 洛琼花本来神情紧张,抬头见到傅平安的神情,微愣。 她本来还欲躲的动作停止了,换做了有些僵硬地把手伸了出来,将纸团放在了傅平安的手里。 傅平安展开,看见上面写着——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德,惟说不言有厥咎。 这是《尚书》里的句子。 傅平安看了眼桌案,果然看见摊开的书本就是《尚书》,心下一松,在心中暗嘲自己是有些神经过敏,柔声道:“只是抄书,为何要躲呢?” 洛琼花轻声道:“……臣妾的字写得不好,恐贻笑大方。” 傅平安便又看了两眼,笑道:“写得很好了,朕从前的字写得更差,你为何在看《尚书》?” 洛琼花道:“臣妾……臣妾想要学习经史,好……”好跟陛下有更多的话题。 看见穆停云与傅平安侃侃而谈的时候,洛琼花便想,为什么自己插不上话呢,是否若是读了更多的书,就能像是云平郡主这样,在更多的方面帮助平安了呢? 然而话将要出口,却变成了:“好能更多的帮助陛下,不然陛下出题,臣妾都看不懂。” 傅平安摸了摸她的发鬓:“那也不用起这样早,别把自己累到了。” 洛琼花点点头。 这时琴荷与静月听见响动进来了,傅平安便边洗漱边问静月:“娘娘最近都是这般晚睡早起么?” 静月道:“正是呢,奴婢都怕娘娘熬坏了眼睛。” 傅平安道:“这话有理,读书学习,不在一日两日之功,按部就班,时间久了,总会有所得的。” 洛琼花像在发呆,过了两秒才忙“嗯”了一声。 傅平安察觉到洛琼花还是有些不对,她想细问,可是晨钟已经响起,已经是上朝的时候,她只好匆匆走了,只是到了门口,拉着洛琼花的手说了一句:“晚上朕再同你说。” 但是到了下午,和她们一起到了长丽宫居住的太后突然病重,洛琼花前去侍疾。!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次似乎是真的病重,洛琼花看见太后蜡黄的面孔时都吓了一跳,而太后看见她,哑声叫她过去,她一到床边,则就紧紧抓着她的手,说:“吾若明日便死,也不愿死在这里,吾要回宫。” 声音钢丝摩擦一般尖利,声嘶力竭。 洛琼花忙遣人去禀报傅平安,傅平安很快匆匆而来,看了下太后的脸色,皱眉道:“情况真那么差么?” 任丹竹道:“气血淤塞,经脉拥堵,请务必要饮食清淡,心平气和。” 实际上,就是气的。 任丹竹没敢直说。 太后道:“只要在这长丽宫,吾就心平气和不起来!” 傅平安叹了口气,望着洛琼花:“那你的生辰还是去宫中办如何。” 洛琼花瞪大眼睛:“臣臣臣妾无所谓的。” 她瞥了眼太后,果然看见太后眼睛都气红了。 洛琼花也觉得不对,傅平安怎么能在太后病成这样的时候反而问她生辰的事呢?难道是连面子活都不愿意做了么。 她忙说:“便是不办了,也没什么,今年事情甚多,只是臣妾的生辰而已,不办也无妨。” 傅平安道:“那可不行,这是你成为皇后的第一年,婚礼上已经委屈了你,这事就更不行了。” 太后指着傅平安哑声道:“你快给我滚!” 傅平安神情冰冷:“母后请谨言慎行,朕可是天子。” 太后剧烈咳嗽起来。 但话虽如此,都病成了这样,次日一早,一行人还是浩浩荡荡回到了皇宫,太后回了她自己的千秋宫,洛琼花也回到了景和宫。 接下来几日。 侍疾——安排內宫宴——人员调度——读书——又侍疾,洛琼花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地忙,也没什么精力思考有的没的,傅平安更忙,听说前朝为永安王夫妇封号的事和太学学生的归属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这几日也只来了景和宫一次,躺下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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