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得够呛,望向陛下,道:“陛下,您、您可得好好教训道隐。” 傅平安愣了愣,扭头见洛琼花气得脸都红了,如霞光照脸,她不明所以,只答:“好,这是自然。” 洛琼花觉得频繁提此事,也只会叫平安伤心,于是又转移话题道:“今日士子们在浩淼宫办论道会,陛下可要去?” 傅平安本以为今天会花上一些时间,如今一看天色,却早得很。 她想了想,道:“那就去看看吧,皇后也一起?” 洛琼花眼睛发亮,点头如捣蒜,神情中的热情和喜悦感染到了傅平安。 嘴角翘起,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来。 皇后是爱热闹的人,小时候就是如此。 和她不太一样。 但很有意思。 …… 浩淼宫中,众官员围坐于亭中,高谈阔论。 说着说着,谈到陛下。 “陛下今日不来么?” “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大的动静?” “陛下调动拱仪司,却瞒着我们,再过一阵,这朝堂之上,恐怕就没我们的位置了。” 说这话的是少府属官尚署令朱巍,这话说得酸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瞟到了坐在最边缘的孙绿枝。 更酸。 谁人不知,这疫病之事,是全权交给她负责的。 在场的官员,多得是大族出身、素有才名的,陛下却跳过他们,用了一个内官。 没法不酸。 若是在魏京,少不得集结众臣弹劾上书,可因在潜梁山,又刚经过了疫病的阴影,陛下得天保佑的神迹,没人敢冒头说话。 “陛下喜欢用常庸,无非是觉得他们听话、好用,跟条狗似的,给跟骨头就摇尾乞怜,可这治世驭民,到底还是只有我们能做。” 这话说得太刻薄,就算认同的人,也不禁露出点尴尬的神色。 便有人圆场:“管他呢,如今否极泰来,正该喝酒,山中秋景正盛,诸位大人可有诗兴啊?” 朱巍喝了点酒,瞥见孙绿枝仍低头喝酒,不为所动,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心里莫名升起邪火来,举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孙绿枝跟前,开口道:“孙常侍,听闻你也是博学广知,不知道对行宫取名之事,有何见解啊?” 阿枝本来想无视,眼下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平静道:“朱尚署一定是听茬了,在下只是念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博文广知的说法,和在下真是扯不上关系。” 周围的人停下动作,看热闹似的投来目光。 他们自然也是看不顺眼孙绿枝已久,如今自己虽然不敢出头,见有人敢出头嘲讽,也乐得袖手旁观。 朱巍斜嘴笑着:“ 孙常侍谦虚了,对了,此等美景,正该赋诗留念呀,还未见过孙常侍的墨宝呢,快,也给我们开开眼界。” 阿枝不说话。 她识字都只是小时候田昐稍教过一点,字更是成年之后才练的,写得不好。 不过眼前的刁难她都已经习惯了,听着便是了。 实在听不下去,大不了躲着。 正当她准备开口称身体不适离开时,边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景色虽美,却有人口吐恶言,臭不可闻,便不美了,哪还能作诗。” 目光聚焦而去,是薄孟商。 薄孟商本来是想坐到阿枝身边,可是阿枝却不愿意,说座次有顺序,是下令安排好了的,不可以乱了规矩。 薄孟商只好坐到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上去,听到朱巍句句嘲讽指桑骂槐,早已气急,眼看着对方还不知足,都走到阿枝身前去,终于还是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 薄孟商官职高,出身名门,朱巍被骂也不敢回嘴,僵在原地,沉默蔓延了一会儿,有人出声:“朱尚署为人直爽,没其他的意思,薄使君却口出恶言,这臭不可闻的人,未必是朱尚署吧?” 语调讽刺轻佻。 薄孟商望过去,看见王会钰。 王会钰出身王家,小时候同薄孟商一起长大,他自然是不用怕薄孟商,因为若论官职,虽他低一些,如今只任左长史,但是是京官,若论出身,薄家已经没落,王家却如日中天。 王会钰意味深长地望着薄孟商,道:“薄使君恐怕是蛮荒之地呆久了,什么是好东西都不知道了,眼光下降得厉害,还是说,山珍海味吃久了,也想吃点清粥小菜?” 这话是在暗指,薄孟商和阿枝的关系太近。 阿枝听到这话,微微抿嘴,垂眸望向桌案。 薄孟商冷冷望着王贺钰:“在下不知什么山珍海味清粥小菜是在说什么,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圣人言,君子与其曲谨,不若疏狂,今日在下便疏狂一番,这数日之中,孙常侍踏遍周边数百里,不惧辛劳也不惧染疫,当日陛下下令之时,诸位都在,在下分明记得,无人应答,孙常侍才上前领命,诸位当日在怕什么呢?怕死?” “你!”王会钰涨红了脸。 “怕死乃人之常情,只是为人臣者,为君为民才是功,不敢在陛下面前呈言,却在背后排挤同僚,鼠辈小人之行。” 王会钰瞪大眼睛,气道:“她一个内官,也配称我们的同僚?”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碎冰般冷冷响起:“怎么,朕下旨封得官没用,得听你的?” 王会钰动作一僵,手上的酒杯落到地上,慌慌张张跪下伏地。 周围大臣亦是一阵慌乱,放下手上的东西齐齐伏在地上。 傅平安上前,将王会钰身前的酒杯踢到一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后道:“如此轻狂,怎堪大任,来人,脱去他的官袍,拉下去打四十杖。” 她又望向边上的朱巍:“你刚才笑得很开心啊,怎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朱巍颤声道:“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傅平安冷哼:“官降一级,罚俸一年。” 朱巍应下,一时松了口气,却很快又冒出冷汗。 不对,王会钰一定会迁怒于他。 傅平安却懒得管臣下的这些小心思,掠国众人走到上首空下来的主位,道:“朕想看看,你们论道论得怎么样了,这样吧,就以‘成心’为题,写一篇文章呈上来。” “成心”在道家思想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前人的许多思想,都是围绕“成心”展开的。 而“成心”最常见的某种注解,一是指天然的本心,二则是成见,偏见。 很显然,陛下如今所指的,一定是第二种吧。 酒菜撤下,侍从送上纸笔,众人奋笔疾书。 洛琼花坐在傅平安身侧,一开始见众人神色各异,还觉得挺有意思,渐渐地,安静的环境令她开始发困,昨日后半夜未睡的苦果终于还是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然后头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歪。 终于还是落在了傅平安的肩膀上。 本来正随意拿了本典籍在看的傅平安惊了一下,扭头看见睡着的洛琼花,顿时哭笑不得。 琴荷忙上前,要把皇后扶起来,傅平安抬手,道:“拿个竹帘过来挡上。” 竹帘拉起,将她们与臣子们隔开,傅平安这时才拍了拍洛琼花的手,低声道:“回去睡。” 洛琼花没醒。 看来是真困了。 从傅平安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一截雪白的脖颈,细滑娇嫩,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泽。 傅平安抬起手臂,本想推开洛琼花,洛琼花却伸手将她的手臂环住,睡得更舒服了些。 傅平安停了手。 她想,定是因为昨晚恶梦没有睡好,眼下才会困成这样。 想想这也是因为自己安排的人不好。 算了,让她睡一会儿吧。 她环顾四周,见周围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满意点了点头,继续看书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的手臂有点酸了,文章也陆续都交上来了。 她其实懒得看,只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眼前的官员,于是吩咐王霁:“把这些文章都贴到行宫门口的告事桩去,叫他们自己评评,哪一篇写得最好,还有,今日他们都吵了些什么,回头写出来交上来……” 一边这么说着,傅平安一边转动了一下微酸的手臂,洛琼花却终于因为这些响动醒了过来,然后猛然直起身,僵住了。 她她她她睡着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但望向前方,却见面前多了片竹帘,把大臣们的视线挡住了。 她松了口气,但很快控诉地望向傅平安,等她吩咐完事情,开口:“陛下为什么不把臣妾叫醒?” 傅平安一本正经:“叫了好久,你就是醒不过来。” 洛琼花闻言羞红了脸,垂下头去,却后知后觉想到刚才的姿势,意识到她居然一直靠在平安的身上。 这下,脸红的原因又多了一层。 傅平安见她脸颊粉红,像是熟透的果实,心中又想是被羽毛扫过,心浮气躁。 她在心中默默诵念道经,稳定了心神,然后开口:“算了,回去休息吧。” 洛琼花以为傅平安是叫她一个人走,正要拒绝,傅平安对琴荷道:“撤了竹帘,朕和皇后就先走了,就让爱卿们继续畅谈吧。” 洛琼花只觉得心中熨帖,一片温暖。 原来平安是见她困了,准备和她一起走。 心底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然后开出花来。 傅平安携洛琼花再次走到人群人群之中,却没有直接走向宫门口,而是拐了个弯,走到了阿枝的桌案边。 阿枝不善文章,那么长时间只写了一点,见陛下过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傅平安却开口:“朕以为,善政自然好,但善治才是能臣。” 阿枝心头一动,抬起头来。 傅平安笑看着她,道:“爱卿觉得,行宫叫什么比较好。” 阿枝咬唇,半晌鼓起勇气道:“潜梁山云雾缭绕,如仙山一般,书中说这世上有仙山名为蓬莱,不若就叫蓬莱宫吧。” 真是直白。 傅平安却点头,赞赏道:“此名甚妙,正合朕心,就叫这个吧,孙常侍取名有功,赏。”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将欣羡的目光投向了阿枝。 洛琼花想:其实平安对她喜欢的臣子,都很好呢。 她特意来问阿枝这样一句,无非就是想要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对阿枝的恩荣。 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来——那平安对自己的好,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念头没能多想,因为傅平安已经往前走了,洛琼花连忙跟上,随她走到了宫门口。 然而没走几步,却见远处有人快步跑来,高声道:“参见陛下,魏京有急报!” 傅平安挑眉,之前在此处打开了这急报,随后脸色便沉了下去。 魏京亦有疫病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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