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留在原地冷汗涔涔,只盼着屋里的两人还在研究棋谱。
两边连廊并不长,走几步就能看见里头屋子,秋日植物凋敝,显得院子有些空,整座小院一览无余。
一径走到底,便看见了正向大开的窗户,两人执子下的有来有回。
淑妃将一切尽收眼底,微微松了口气,掩去了心底冒出的没来由的猜疑。
赵嫣执白先行,下到中盘就败局已定,她犹不放弃,拿着颗棋子苦思冥想,犹犹豫豫不落子。
下定位置后又匆忙拾起,苏玉卿拦着不让她悔棋,远远看着两人还像是起了争执,一人一句,不肯相让。
淑妃唇角薄露笑意,“越大越像小孩子,我们进去看看。”
鹃娘也应和,“二姑娘脾气犟,怎会相让,娘娘快些进去,免得还打起来了。”
她们越走越近,争执声也渐大。
忽然,声音戛然而止。
窗户里赵嫣倾身越过棋盘,低头亲了一下苏玉卿,过后回身微微笑着将自己的棋子挪了个位置,还假模假样式地将黑棋一口气吞吃了七八个棋子。
苏玉卿从头到尾只由着她,见她得意地冲自己炫耀吞吃的一把黑棋时,竟也低头抿唇一笑,好似类似的事情已经不知道纵容过多少回了一样。
她看着棋盘上七零八落的局势,不满地去捏赵嫣的手,却抬袖拂掉了几颗散落的棋子。
她弯腰捡起来,抬头的一刹那——
两道森寒的目光直刺入她眼底,阿姐站定在窗前就这么直视着她,脸色铁青。
她呆愣原地,方才甜如蜜的笑意就此僵硬在脸上。
灿烂的秋阳不知何时已隐没,转眼酝酿起骇人的风暴。 ----
第30章 盛怒
天空转瞬间彤云密布,朔风渐起,颇有一股山雨欲来之势。
淑妃坐在院中石凳上,神情冷峻,黑沉的眸子定定看着站在对面的苏玉卿,叫人不寒而栗。
落败的枯叶乱纷纷,飞舞敲打裙摆。
苏玉卿坦然自立,她虽心中认为自己没有错,可面对长姐责备愤怒的眼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虚了。
两相对峙,淑妃见她一副倔强不肯低头的样子立马心头火起,霍地起身,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飓风一般,苏玉卿只觉得耳根脑后轰的一声巨响,脸上旋即传来火辣辣的疼,面颊上顷刻间浮现出清晰的掌印。
她呆住了。
一院之隔,赵嫣被鹃娘堵在门内,焦急地看向院中。
清脆的巴掌声像打在她的脸上,她心急如焚,恨不能以身相替,想要冲出去护在她面前,独自承担一切。
鹃娘拦住了她,好言劝告,“公主,娘娘正在气头上,您现在过去,无异于火上浇油。”
赵嫣泪眼朦胧地注视着。
院中淑妃气势凌人,一字一字诘问道:“为什么?”
“你有父有母,有兄长姐姐,家里有什么地方是对你不住?教你在这深宫禁苑做下这等假凤虚凰,败坏门庭之事?”
苏玉卿沉默着许久,继而答道:“没有为什么。全是我——”
“情不自禁……”
话还未说完,淑妃怒极抬手又狠狠地扇了过去,这一声比方才更响亮,淑妃缓缓放下手,庞大的力道震得她手心隐隐发麻。
苏玉卿被扇地撇过脸去,控制不住的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金花直冒,左边脸颊灼热发烫,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知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向长姐求饶,说自己做错了。
情不自禁,绝无改悔。
淑妃粗喘着气,还在指着鼻子骂些什么,赵嫣一直望着,此刻再也忍不住,眼泪刷一下掉下来,泪落如雨,转身捂住嘴靠在门上不让自己哭出声。
“……宫里哪有你们的容身之地,你在这同我说什么情不自禁,苏玉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这是皇宫,岂能容忍你们苟合!”
一连串的指责几乎让苏玉卿无地自容,她欲辩无方,尊严和清白在淑妃嘴里荡然无存,她几乎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无耻至极。
自尊像被掰开了又碾碎一遍又一遍,她浑身颤抖地承受这些恶意,却始终一语不发。
终于在淑妃开口要遣她回府的时候,她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不!”
又是一记耳光甩过来。
“啪——”
小院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鼻子里嗅到血腥味,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她抬手触到黏腻的猩热,鲜红的血。
淑妃怒火冲天,胸膛剧烈起伏着,心里想她还敢顶嘴?她怎么毫无廉耻?
她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刚要开口,鹃娘忙冲过来,抱住淑妃的胳膊,“娘娘、娘娘息怒。”
“小惩大诫即可,要是真伤到了,留在了脸上,有心人问起来反倒瞒不住了。”
“我还要替她遮掩?”淑妃陡然语调增高,不可置信道,“到底是谁在做这等恬不知耻的事?”
“娘娘……”
鹃娘不想让这出闹剧弄得谁也下不来台,扯她袖子,淑妃被强拉着拽着走,丢下一句,“你们绝不准再来往!”
两人在淑妃的授意下被强硬地分开,两个院子之间一墙之隔,但就像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就的银河一样,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
赵嫣枯坐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鹃娘带着宫人进了赵嫣的房间,房内器具摆设被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箱笼家具挪动的声音乒乓作响。
很快就翻出来了一些东西,赠书、花笺、饰品等都被一样样从她眼前带走……
最后,房间角落那一排灯笼架子被整个连根拔起抬走,一点不剩。
赵嫣从头到尾龟缩在床帐内,沉默不语。
变故来的太快,明明前一刻还浓情蜜意,充满着对出宫后的美好期待和想象,下一刻美梦就被狠狠击碎。
她们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面对淑妃刺人的眼光她都觉得胆怯。
鹃娘见赵嫣不如苏玉卿倔强坚定,存心留下来劝诫。
前两日苏玉卿对淑妃的安排抵死不从,重新搬回了女官所。算准了娘娘不敢就此事大肆宣扬拆散她们,拿家族名声让淑妃投鼠忌器,势必要促成婚事,让赵嫣出宫。
她很怕姐妹两人反目成仇,于是坐在床沿上对赵嫣道:“公主,如今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一错再错下去了。幸得那日我们将宫人们摒弃在外,如今阖宫里也只有娘娘同奴婢知道,你们尚且承受不了娘娘的盛怒,若是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宫女、太监、与二姑娘共事的其他女官会怎么看她?与你交好的其他公主和贵女们又怎么看你?何况上头还有各宫妃嫔甚至是陛下呢?您真的能承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吗?”
赵嫣听得怔住了,她当日剖白心迹也是一时冲动,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带来什么后果。
她的神态变化被鹃娘尽收眼底,她见有效,继续说:“您也随娘娘回府省亲过,府里的人难道待公主不好吗?”
“不,”赵嫣摇头,声音带着哽咽,“他们对我很好。”
“那公主忍心看他们因为你们的事遭受一场无妄之灾吗?府里老大人一向耿直,定会责罚二姑娘,父母子女一场,到时候怕二姑娘免不了会众叛亲离……”
“不,不行……”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像她一样被亲生父母厌弃。
鹃娘懂得见好就收,轻轻抚着她的背,“公主,您好好想清楚,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她告退离开后,在门口等了一会,果然听到逐渐清晰的哭声。
晚上,她将事情告诉给了余怒未消的淑妃。
“娘娘,公主能听得进去劝告,过不了几天就会想清楚的。至于婚事,得您想办法在陛下面前退了,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就过去了,等她们断干净后,您也就算了吧,毕竟是亲姐妹,二姑娘就是一时犯糊涂。”
淑妃冷笑一声,“哼,我倒不觉得她们在暗通款曲之时想过我这个亲姐姐。”
“娘娘,您多担待,她们还小不懂事……”
淑妃不语,凝望着镜中人明媚的脸庞,伸手抚了抚眼角的一丝细纹,“鹃娘,我老了么?”
“……”
“你跟我这么多年,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鹃娘跟着叹了口气。
淑妃忽觉鼻头一酸,一行清泪划过,她面无表情抹去,“当年明明是她劝我为了父母兄弟,割情断爱,她说她愿意一辈子留在宫里陪着我……可如今呢?凭什么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她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
“她自幼长在父母膝下,受尽宠爱,父亲去西北打仗都抱她在马背上,母亲亲自回京给她挑选好亲事,她独身进宫避嫁,爹娘都由着她……你说,凭什么呢?现在她找到了她冠冕堂皇的情不自禁,就把我一个人丢下……”
“寡廉鲜耻!”
鹃娘一时也说不出话,淑妃在她眼里也不过是被爹娘献出去的可怜人,在深宫里蹉跎半生,半世孤苦。
对被捧为掌上明珠长大的亲妹妹嫉妒也实属寻常,她不忍心苛责,只能轻轻摸着她的头,慢慢哄劝。
淑妃向贵妃求了几次,贵妃料到其中有猫腻,但是她们姐妹的事,她没有多管,不管苏玉卿多强硬,宫里也容不下她。
苏玉卿几次递信都被拦下来了,她出宫的那一天,赵嫣没有露过一面。
大雪铺天盖地,巍峨皇城银装素裹,将一切未说出口的话都掩埋。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熬人,宫里太皇太后、太后两位老人都年迈体弱,在一个飘雪的清晨里相继离世。
辍朝三十日,满城缟素,禁嫁娶红事半年。
赵嫣的婚事被搁置,淑妃以由头不好,劝皇帝收回了成命。
寒冬腊月,赵嫣灵前哭丧跪了三日,狠狠病了一场。
她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丧仪典乐,心中一片哀凉,不知道大人在府中过得如何?她的爹娘有没有知道,有没有责怪她?
淑妃并没有苛待她,病榻之上宫女仍殷勤服侍,她咳嗽两声醒了,立刻就有宫女给她端来药碗,伺候她喝下。
瓷碗里端来的药苦得她胆汁都要呕出来。
她一口气喝完,宫女服侍她躺下,端起空碗欲离开,赵嫣匆忙拉住她问:“我的侍女小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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