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正在侧室由宫人服侍擦脸,重新梳妆,闻言迟疑地偏过头瞧了瞧苏玉卿,见她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一颗心反倒高高吊起,一股模糊的危机感袭遍全身。
她害怕自己惹麻烦。
直至跟着太监走到勤政殿,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
*
她走后,苏玉卿凝视她的背影衣角消失在门后,不安地摩挲着衣袖,突然转头朝向鹃娘,“鹃娘,你追上公主,陪她一起面君。”
鹃娘一向是永安宫的总掌事姑姑,不离苏瑶卿半步,她的话便是苏瑶卿的意思。
她朝苏瑶卿请示,对方朝她点点头。
临出门前,苏玉卿将她拉至一边,悄声道:“太子也在殿内。”
“二姑娘,你想干什么?你疯了不成!”怎能再与太子扯上关系,她小心翼翼瞧一眼殿内,满脸写着不赞同。
却拗不过她,不情不愿出了门。
苏玉卿回转殿内,失了气力般往靠椅上一座。主座上此时却悠悠开口,“玉娘,你今日先是让我认了养女,现又遣鹃娘去襄助,你何时这般好心肠?”
……
勤政殿内,赵嫣此刻也正被逼问得满头大汗。 ----
第17章 隔壁
勤政殿八扇朱门大开,阳光普照,镂刻檐花斜斜投射映在地面,擦洗明净的金砖衬出满殿辉煌,飘扬的裙摆逶迤走过犹如临水照影,光可鉴人。
赵嫣自进到殿内就感到铺面而来的重压,殿内装饰远不像皇帝本人那样的穷奢极欲,另有一股法度谨严的煊赫气势,使她不由自主紧绷。
她透过重重帷幄,望向高踞的金阶龙椅上闲散倚靠的帝王,施然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愿父皇千秋万岁、永受嘉福。”说着又向一旁伫立的太子行了小礼。
大殿空旷,她的声音渺远送来,细细分辨还有一丝紧张。
皇帝挥手免了礼。
细细端详她片刻,闲话般开口,“嫣儿,听德妃说你时常去太皇太后跟前请安服侍,是个孝心有嘉的好孩子,朕前朝事忙,你既替朕尽孝心,朕欲追封你母如何啊?”
追封?
已故多年的嫔妃若非儿女有利在江山社稷的功绩,否则很少能够在死后追封。
赵嫣心中惊疑不定,看向一旁垂手站立的丹鸿道长,回想苏玉卿今晨反常的强硬手段,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串连在一起。有个大胆且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呼之欲出。
“嫣儿?”皇帝见她久不回答,不耐烦催促。
“——在。”赵嫣回神,俯下身子恭敬道,“寿安宫侍疾兄弟姊妹众多,女儿不敢居功,只略尽了些绵薄之力,担不起德妃娘娘的称赞。再者女儿虽愚钝,却也知晓要孝顺长辈,父皇无需封赏,这都是应该做的。”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朕的几个女儿里,独你最温顺懂事。近来前朝事烦,朕常忧心烦闷,不知嫣儿愿不愿意替父皇分忧啊?”
她岂能说不愿意?
“女儿愿意。”
“既如此,你也知晓这半年天灾人祸频至,朕特意让天师卜算天下运势,料到如今龙脉有损,本朝将遇百年劫难。而武阳乃我大楚龙兴之地,嫣儿可愿意前去守陵督修?”
“朕封你为兖国公主,享一等食邑,你生母杜才人追封妃位,陪葬入懿陵如何?”
“父……父皇?”赵嫣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她是公主啊!
历来守皇陵的都是太监、犯了错的妃嫔和大臣。入皇陵后也需衣着简朴、清斋饮食,每日叩拜祈福,终身不得出皇陵守卫一步。
想到这里,她冷汗涔涔,强自镇定,道:“女儿不敢推辞,只是慈鸦尚还哺,羔羊犹跪足。女儿多年来蒙受父皇恩养,而今尚不足报答万一,求父皇再留嫣儿几年,在身边承欢膝下,以全儿女孝道。”
父权之上还有君权,它们如同两座高山一道压得她透不过气,不可逾越,难以反抗。贵为公主又如何?寥寥几句话就能将她从云端之上拉下来,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想了又想,父皇对她毫无孺慕之情,他分明是早就决定好了的,又怎会因为她冠冕堂皇的几句孝道之说而改主意。
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她明白言语恳求只是徒劳,默默垂首不语,一生的命运就在这轻描淡写间被拍板定下,心有不甘却无力反抗。
“女儿明白了。”
大殿空旷,落针可闻,这句话掉在地上,敲击冰冷的金砖玉阶,没有一丝留下余温。
心头一片寒凉,就在她绝望认命的时候,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太监进来通禀,永安宫淑妃娘娘派人来了。
这几年淑妃从不主动邀宠亲近皇帝,苏氏军权旁落后,皇帝也渐至冷落永安宫,今天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皇帝很快让人宣鹃娘进殿。
鹃娘进殿后请安,皇帝问她淑妃有何事,为什么不亲自前来?
她明白,皇帝这是不悦淑妃不肯委下身段与他求和。
“还请陛下赎罪,娘娘近日身体抱恙,未能亲来服侍,她也时常惦念陛下,常问奴婢圣躬安否?”
“哼,”皇帝冷哼一声,“淑妃若只这么些小事,倒确实不必亲自来跑一趟,你回去吧,告诉她,朕安。”
直面君王之怒,鹃娘打了个激灵,背后寒毛直竖,偏头看了一眼早已呆滞的赵嫣,硬着头皮往下说:“陛下勿怪,娘娘这些年常有梦魇,落下了心病,瞧见宫里那些个半大的皇子公主们总是要愣神片刻的,如今身体愈发不好。”
皇帝抿了抿唇,想着跟他这么多年的女人没个一儿半女在膝下,终究不忍苛责,还是放软了语气,“罢了,宣个太医好好瞧瞧吧,淑妃若再有他事,责令内府督办即可,无需事事回禀。”
“此事还得陛下首肯,十七公主生母早逝,娘娘想让奴婢来向陛下讨个恩典,让公主住进永安宫,亲自抚养。”
皇帝心内一动,眼神眯起,手里慢慢弹着金珠把玩,并未直接开口答应,也不出言拒绝。
鹃娘心里没底,略显气虚,道:“回陛下,娘娘与十七公主十分投契,每每见到公主,总想起当年腹中那个无缘的孩子,若是能平安降世,也当与公主一般玉雪可爱,聪颖伶俐。”
她说完,眼睛余光暗瞟了一眼太子,见他神情放松,手被宽袖掩住,只有脚边衣摆无风自动。鹃娘心下稍安,果然,太子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
“那真是凑巧,淑妃竟与朕想到一起去了,”皇帝才允过淑妃,不好当着人面出尔反尔,转头朝向赵嫣,“嫣儿,方才如何不言明?现下淑妃想要认你为养女,你意下如何?”
赵嫣犹如看到救命稻草,眼睛的光蹭一下亮起来,顾忌着皇帝,含含混混回答:“女儿全凭父皇做主。”
决定权又交到皇帝手中,他眉头一蹙,心内不满看向丹鸿道长,“天师认为呢?”
丹鸿道长暗暗揣摩皇帝的心思,当即开口:“回禀陛下,老道认为——”
“父皇!”太子忽然出声打断,“儿臣认为此事不妥,天师一早测算过需要幼年失恃女子,十七既有母妃照拂就不该再在入选之列,不还有几位候召之人吗?”
丹鸿道长连声应是,“十六公主与十七公主同日出生,八字最合,再合适不过。”
皇帝一经应允,鹃娘便带着赵嫣走出了勤政殿。
走在回宫路上。
鹃娘笑着安慰她,“公主,往后您也得随我们娘娘住在永安宫,永安宫内没什么特殊的规矩,娘娘喜好热闹,公主常来请安同娘娘说几句话便是。”
赵嫣劫后余生点点头,听出她这是在指点自己,忙谢道:“我记下了,多谢姑姑。”
午后,赵嫣同赵妧告别后便搬去了永安宫,分住在西厢,一共三间连房。
院中长着一棵极高大的桂花树,足有合抱之粗,枝繁叶茂、华盖如伞,晴空朗照下一片如翡青翠,墙根下养着几丛颇为野趣可爱的荼蘼红蓼,赫赫白墙上悬挂爬满紫藤的青翠阔叶,廊檐下鸟笼子里关着一只玄凤鹦鹉,远远见着人便叽叽喳喳叫着:“人来了、人来了……”
鹃娘笑着说:“准备得仓促,公主若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吩咐。”
赵嫣再三谢过。
小满跟在两人身后,好奇地左右张望,见屋子虽是新收拾的痕迹,但陈设布置无一处不精美,足见用心。
风雨连廊上有宫人匆匆结伴走过,穿行进隔壁屋舍,她忙问:“隔壁也住了人吗?”
“是宫中尚仪,也是我们娘娘家中妹妹,公主应与她熟识,整好住在一处,常来往做个伴。”
鹃娘引人进了门,赵嫣错身落下几步,不经意抬头,隔壁院墙映出朦朦胧胧的翠色来,再仔细一瞧,是墙根下栽种着一丛金镶玉竹。
风吹竹叶萧萧,满墙竹影摇落,碎金斑驳点缀,平添几分诗情画意。
“殿下?”小满见她落后,回头喊她。
赵嫣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
夜里。
苏瑶卿坐在妆镜前脱下簪子,拿起梳篦轻柔拂过发端,若有所思道:“玉娘这是在打什么算盘?”
鹃娘一笑,接过她手中梳篦,“二姑娘许是同十七公主交好,今日奴婢替公主搬运箱笼时瞧见公主有一把琴,像是二姑娘送的。”
苏瑶卿笑问:“你怎的知道?”
“我不认得那琴,还认不得那字吗?奴婢一瞧就瞧出是她手笔,不会有假。”鹃娘斩钉截铁保证。
“那样也好,她成日里跟谁也说不上两句话,有个人陪着我也放心些,不至于整天闷着。”
鹃娘手里动作没停,替苏瑶卿编好辫子后,又在香炉里点上安神香,几番动作做得满腹心事犹犹豫豫,不复平日的干净利索,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瑶卿有所察觉,“还有何事?”
鹃娘便不再隐瞒,吞吞吐吐交代了今日太子在殿前襄助的事,“太子方才递信进来,想与娘娘单独见一面。”
“不见。”说着,苏瑶卿转身进了内室,鹃娘跟上前替她铺好床铺,放下帐幔,起身离开。
她靠坐在床上,隔着云纱望着鹃娘渐渐离去的背影,霎时间千回百转,如鲠在喉,终是情不自禁问出来:“……他、还有没有别的话?”
鹃娘脚步一滞,回身久久无言。
……
天凉如水,夜里银白月光铺泄入户,屋里一灯如豆,照在蹲坐在窗边的女孩身上,手里捧着一件孩童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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