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好了,是我不好,别生我气了。还有,你写个对联也罢,好好的,写什么“万事无如杯在手”这种颓丧的话啊?头还疼吗?” 芝荔强打精神道:“你别担心,我不疼。”然后又细细打量着笛飞,有些心疼地说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笛飞笑而不语,从怀中掏出一小瓶药膏,涂在掌中,又用手指抹了一点,在芝荔的太阳穴轻轻摁着。 “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啊?”笛飞问道。 芝荔轻轻嗯了一声,眼皮却有些撑不住,渐渐闭上了,缓缓躺下说道:“这药膏你还一直随身带着?” “你多早晚头疼的毛病好了,我才要放下呢。怎么又抽大烟了呢?自己的身子不知道爱惜。”笛飞怜惜地抚着芝荔的额头说到。 “我心里烦。”芝荔说道,那是一种吸过大烟的人特有的慵懒声音。 笛飞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我听说大夫开了药?还是曾大夫吗?这次喝多久?等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你这些年去过夫子庙吗?听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了,我带你去逛逛?” “我好了,你怕是早就走了。”芝荔语气中难言落寞。 “我走去哪儿啊?”笛飞修长的手指稍稍用力,一边细细地摁着芝荔的太阳穴,一边柔声问话。 “我哪里知道,杭州?上海?南京?还是英国。”芝荔有些失落地说道。 “这次不走了,就留在绍兴了。”笛飞道。 芝荔听罢,惊讶地睁开了眼睛,转而笑了,又闭上了眼睛,嗅着笛飞指尖传来的淡淡药香,忽觉心安,失眠了几天的她,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
第2章 长恨春归无觅处
当天晚上,苏继承和赵思琪在洞房里,大红的蜡烛,大红的幔帐,一切都看起来很喜庆。 苏继承低头看时,只见赵思琪一双大脚,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虽然城里面的女孩子早就不裹脚了,他家里的阿姊妹妹都没有裹脚的,但赵思琪本不是城里的姑娘,苏继承本来希望着她或许是个传统一些的女孩子,却也是一双天足,苏继承不由得心中有些不爽。掀开盖头,却看见赵思琪如花似玉的面庞,苏继承不由得心中有些荡漾,微微一笑,对她说:“今天累了吧?睡吧。” 躺在床上时,苏继承解着思琪的衣扣,思琪却不自然地躲开了。 “乖,别怕,可能会疼一下,一下就好了。”苏继承笑道,随即又要继续,可是思琪却又躲开了。 苏继承一怔,柔声问道:“怎么了?今朝身子不爽吗?” 思琪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穿一身粉色西装,在台上弹着钢琴的背影…… 第二天一早,笛飞有些担心芝荔的头疼,便又早早来到东院。 “二小姐,早。”门房的伙计说道,伙计们为迁就笛飞和她母亲的口音,习惯性地改说国语。 “早啊,你是新来的吗?看着你面生啊。我来吃早饭,再去看看……”笛飞本想说再去看看三姨奶奶的头疼好了没有,却转念一想,换了说辞:“顺便看看我那新嫂子。” 接着,笛飞又改了绍兴话,温和地说道:“侬讲绍兴话不打紧的,我听得懂的。” 那伙计心中纳罕,这位西院的二小姐很少跟下人多话,更是甚少说绍兴话,这一早上却跟他说了这么半天,他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了。再细看这二小姐表情时,却能看出她心情很是不错。 饭桌上,笛飞老远看见了芝荔,二人相视一笑,没有说话。笛飞看她气色大好,便放了心。 “笛飞小姐?”赵思琪从她身后走出,笑着说道。 “嫂嫂怎么认得我?”笛飞回头奇怪地问。 “我伯父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校董。”赵思琪笑着说道。 “哦,圣约翰大学,我常去他们那边弹琴,若不是去英国留学,我还差点就去圣约翰读大学了呢。”笛飞笑道:“不过,就算伯父是校董,嫂嫂怎么能认得我呢?我怎么不记得见过嫂嫂?” 这时,苏老爷子走了出来,看见她们两个,笑了笑说:“笛飞昨天就说要见见嫂子,今早总算见到了。” 看见了苏老爷子,笛飞想起一事,笑着对苏老爷子说:“大爷爷,我过两天要去南京见个同学,想带三姨奶奶一起去散散心。” 苏老爷子愣了一下说,“她最近身子不爽,可能受不了车马劳顿啊。” “我在英国学了开车,我开车带她去火车站,一路躺在火车上过去,不累的,几个时辰也就到了,最多一两天就回来了。”笛飞笑着说。 苏老爷子想了一下,只好点头说:“也好,你一向稳妥,又是大江南北跑惯了的,我放心。” “二小姐还会开车啊,好厉害。”赵思琪笑着说。 “开车很容易的,嫂嫂想学的话,我改天教你啊。”笛飞笑着说。 “好啊,早听说苏家的二小姐是才女,能跟你学学开车,想必算是遇到了好师傅呢。”赵思琪笑道。 “嫂嫂叫我笛飞就好,一家人嘛。”笛飞笑着说道。 这时,芝荔刚好从抱厦内走出,看见笛飞明媚的笑脸,又听见她如此说,不由得愣了一下,唇角的笑意有些僵住了。 笛飞跟思琪说话时,依旧不时拿眼睛瞟着芝荔,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便低头吃饭,不再说话了。 晚上,笛飞又转弯去了芝荔房间,又看见她躺在烟塌上吸烟,便有些不耐烦,走上前去,语气稍稍重了些说道:“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不吸烟了嘛,原来都是我瞎操心!” 芝荔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赌气似地继续吸烟。 “过几天我们去南京好不好?我开车带你去火车站,然后我们坐火车过去逛逛,你开心点,不吸烟了好不好?”笛飞耐着性子,语气放缓了些说道。 芝荔闭着眼睛,冷冷地道:“去南京?那你还怎么教人家开车呢?” 笛飞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失笑道:“你呀,我就那么一说,你就这么认真起来。难道除了你,不许理别人了不成?”边说,边顺手拿走了她的烟枪,放在了茶几上。 “这话从何说起,我哪敢要求你理谁不理谁。你当然得热情啊,一大早就来了,专程来看看新嫂子。”芝荔冷笑道。 “瞧你。”笛飞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芝荔低眉敛目,不再说话。 “好了,刚刚是我不好,话说重了,你别生气了。不耍小孩子脾气,今天天气不冷,我陪你去花园里走走好不好?你若是懒得动,我们就在你这院子里坐坐,看看那玉兰长的怎么样了?也快该开花了吧?开花时节,我要来讨一首玉兰诗呢。”笛飞故作轻松地笑道。 说这话,笛飞慢慢地把芝荔拉了起来,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起身,芝荔却抓住她的衣角,一脸依赖地看着她。笛飞只得又坐下,柔声道:“我去给你拿件衣服。”又拉住她的手,拍了拍,见她神态平静下来,才又起身拿衣服。 打开芝荔的衣柜,只见最显眼的地方是几件深浅不一的绿色旗袍,仔细看时,却看得出这几件绿色的旗袍比别的显得更新一点,像是不常穿的。笛飞便挑了一件深绿色的,平铺在床上。然后转身帮榻上的芝荔脱掉睡袍,只见芝荔一件红色丝绸的肚兜秀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有些松散了,笛飞便伸手到芝荔背后,柔声说道:“衣服散了,我帮你弄一下。” 芝荔坐起来后,笛飞却看见她后背伤痕累累,有的结了血红的痂,看起来触目惊心。笛飞一惊,忙问道:“怎么弄的?”待她再细看是,只见芝荔白皙的锁骨下方也是伤痕累累,胸前甚至有些许淤青。笛飞不免惊讶地看着芝荔。 芝荔看了一眼,凄然道:“还能是怎么弄的?” “是他吗?为什么?我出国前没有见过他这样啊?”笛飞急着说道,看着芝荔身上的伤,听着她凄楚的语气,再想着她逆来顺受,不管受了怎样不公的待遇都一句抱怨都没有的秉性,笛飞心里有恨有疼。 芝荔用一种凉薄的口气道:“那时候他还年轻,还……还硬朗,后来一年不如一年,他不行,就在我身上撒火。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怀疑我这样那样,恨不得我门都不出,男人更是一个也不许见。” 笛飞心疼地看着她的伤痕,又无计可施,不由得难过地流下眼泪,泪水滴落在芝荔的伤处,芝荔吃痛颤抖了一下,笛飞忙伸手拭泪。 芝荔看见这久违的关心,不由得也落下泪来,却拿出手帕帮笛飞拭泪:“你一个大小姐的,为我哭,像什么样子。你别担心,我不疼。” 笛飞心里升起一种无力感,拉住芝荔为她擦眼泪的手,摇头说道:“是我不好,看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还以为他对你很好。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还冲你发了脾气,是我不好。” “跟你说了,除了给你徒增烦恼,又能怎样呢?再说,我真的已经不疼了。”芝荔勉强一笑,虽知道笛飞不会相信,但她依旧这样说着,逆来顺受仿佛已经是骨子里的惯性了。 “这深宅大院的,除了我,还能跟谁说说心里话呢?若是跟我都不讲,你心里该多难受呢?”笛飞焦急地说道:“我已经找了女校的工作,以后每天都来陪你好不好?” 芝荔笑着点了点头。 笛飞给芝荔穿那件深绿色旗袍时,芝荔却说,“你帮我换一件粉颜色的。“ 笛飞心里纳罕道:“记得她不是最喜欢深绿色的旗袍吗?怎得不喜欢了呢?”但也还是给芝荔拿来了粉色的旗袍。 晚上,笛飞躺着床上,听着东院隐隐约约传来的唱曲的声音,眼前浮现出芝荔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禁难过的红了眼眶。夜深了,笛飞的侍女进她的卧室给她熄灯,见她肩膀露在外面,便伸手帮她拉一拉被子,却听见她梦中轻声唤了一声:“阿姊,我回来了。” 此刻,苏诚毅的房内,夫妻二人正在闲聊。 笛飞母亲王氏开口,用一口地道的北方口音国语说:“诚毅,东院老爷子说要给笛飞安排到报社去,我怎么觉得不如去钱庄呢?” 苏诚毅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用绍兴话无所谓地说:“笛飞学的是国文,在英国学的英文,去钱庄做什么?大伯父觉得报社适合她呗,别多想。” “钱庄有前途啊,去报社动动笔杆子管什么用。”苏母道。 “一个女孩子,要什么前途?”苏诚毅依旧无所谓地说。 “这话说的!女孩子就不是我孩子了?”苏母不悦道。 听见夫人生气了,苏诚毅连忙放下书,走到苏母身边笑着,用一口带着绍兴口音的国语道:“夫人生气了?好好好,让笛飞自己挑好不好?家里这么多产业,她想去哪家就去哪家行不行?至于前途,笛飞可是东西两院的掌上明珠,就算我不管,这两位老爷子也不干啊。再说,她外祖,我老岳丈看我对她外孙女不好,领兵入关,找我算账,我哪里受得了。你放心,她可是咱苏家唯一嫡出的女儿,嫁妆自是丰富。看见赵家的陪嫁了吗?我保证咱笛飞肯定比她强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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