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处都贴了符咒,她进不来。流浪狗罢了,她重要还是我重要?”术士说。
叶谿义愤填膺,她在当铺里总共就占着那么一点点地方,一点儿都不碍事,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你到处都贴了什么?你想害死她吗?”老板猛地一惊,与此同时,叶谿也翻进了当铺,看着眼前被推倒在地的术士,歪了歪脑袋。看来不需要她找术士报仇了,老板已经帮她把术士收拾了一顿。她冲术士龇了龇牙,倒希望自己真的是只流浪狗,好歹能摇摇尾巴,但是她现在连感谢的表情都做不出,喉咙也是坏的,没办法说话。
尽管如此,老板看她的眼神还是冷冷的,不和她说话,只和术士说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术士揉着脖子站起来:“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啊……算了,烦人的家伙回来了,看样子,我在你家只能和你聊聊正事,别的什么都不能做。那就继续聊正事吧。上次我给你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这样难道不好吗?”
叶谿躲在老板身后。她害怕这个术士,每次和术士靠得近了,身上都会感到灼痛。
“不是不好……苏钺,你知道……”
“可是能者多劳!……我没有强迫你去做好事的意思,但是说不定帮别人分忧解难,才是你获得这个能力以后最该做的事情呢?说不定……说不定你迟迟没有往生,就是因为一直在从别人那里夺走最珍贵的记忆呢?而且……而且万一成功了,我也可以和你一样逗留世间,可以一直、一直陪着你!”
叶谿忽然感到着急,她伸手攥住老板的袖子,老板回头看着她,目光更冷了。这是老板第一次和她说话,虽然说得不长,还把叶谿扎得浑身难受:“松开。你身上脏。”
叶谿把她的袖子一甩,她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去管老板要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她都快被气死了。
术士倒是步步紧逼地追问着:“姐姐……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老板点了点头。
“太好了!姐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术士扑上来,抱住老板,像是在撒娇,叶谿看着,却更像是在挑衅。
可是挑衅又能怎么办呢?
她连老板的袖口都不能碰一下,因为她身上不干净。
镜子找不出叶谿的模样,流水也照不出,她低下头,即使眼睛再如何不好也可以知道,烧伤的痕迹从未有一天自身上消退。她还刚打过架,滚得浑身都是泥土,结果什么也没有抢到。那只大鬼真厉害,她从来没打得过他。
术士怎么不去收服那只大鬼呢?怎么天天盯着自己这种小角色呢?
叶谿开始躲着老板走,像以前一样。
她也没有想过,会见到强大成这样的老板,也会在某一天跌跌撞撞地越过她藏身的地方,跑向当铺的地下室。地下室黑咕隆咚的,至今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叶谿怕火,从来不敢进去。术士在这方面胆子很大,她打着手电筒追进去,借着现代科技的灯光,叶谿和术士同样震惊错愕地看见了躺在地下室角落里的老板。
老板遍体鳞伤,模样和叶谿一样狼狈不堪。
“滚!”
叶谿第一次听见老板骂人。
术士带着手电筒,默默地离开了,跑得很快。
叶谿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她在门口转了三圈,刚想走进去,就被老板喝住:“我让你不要进来!你听不见吗!”
——你管我?
叶谿发不出声音,但是她可以在心里叛逆。
她不仅要走进去,还要把老板带出来。
“你别进来……”老板的声音失去了气势,甚至开始哀求。
叶谿的反骨消失了,她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还要不要进去。
“你别来救我……”老板的声音在颤抖。
是太难受了吗?难受得都哭了。
地下室的味道非常非常非常难闻,空气中似乎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还有符咒的碎屑,即使只是挨到它们,叶谿都会感到不舒服。她把老板背起来,走出去的时候碰到了一副棺材和好多好多尸体。
老板是不杀人的,也不吃人。
这些尸体里,会有老板吗?
叶谿把老板背回房间,后来的无数次,她也这样把老板背回房间。老板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虚弱。有一次,叶谿费了好大力气,在镜子上写下两个大字——“停下”。老板没有嫌弃她身上脏,只是喃喃自语:“万一呢……万一能成功呢……”
成功?成什么功?
叶谿不明白。
老板谈的这场恋爱在她看来是相对失败的,这助人为乐的计划在她看来也是相对失败的,成功的明明是那个术士。
这天,老板跟术士一起出门。每次她们出门,就会在外面待一天,等日落时分再回来。这段时间,当铺完全是叶谿一个人的。她在一楼的地板上打了个滚儿,感到不可排遣的无聊。她干脆也离开了当铺,就在附近飘荡,没想到能碰见老板和术士。她们没有走远,就在附近。叶谿鬼使神差地跟上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老板笑着问。
叶谿喜欢看老板笑,就算她一次都没有对自己笑过。
“还能去哪儿?你不叫我滚就行了。”术士显然发自内心地对那声“滚”耿耿于怀。
“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
——那就是针对我。
叶谿更难过了,巴不得转身就走,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跟在她们旁边,不远不近,尽量把自己藏起来。
“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放心,你养的小狗绝对不会找来打扰我们!”术士说。
叶谿讨厌被称作小狗,也讨厌术士和老板进行一些成年情侣之间的对话。
她这回真的打算要走了,再待下去只是给自己添堵,却发现已经到了目的地:海晏巷三百七十八号。好远啊,对一个鬼来说实在是太远了,她不能自己离开这里,会迷路的,会找不回家的,那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了。
叶谿抱着膝盖,坐在对面人家的屋顶上,不错眼地盯着这栋老屋的前后门,生怕一个不留神,让老板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感到了不对劲。
屋子里弥漫出对鬼来说非常不祥的气息。
她站起来,盯着那间屋子看了一会儿。
——可是术士在呢,她会保护好老板的。
她坐下,抱着膝盖。
——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可怕了?
她站起来,抓了抓脑袋。
——让术士滚蛋吧,有些事情,还真的只能靠我!
她冲进那幢老屋,立刻被符咒里发出的光镇到作呕。她讨厌这里。一路走上楼,她越来越感到头晕眼花,让本就不好的视力雪上加霜。谁要害谁?老板在哪儿?她眼前愈发猩红,看什么都扭曲,看什么都怪异。
“你别过来!”她听见老板的声音,焦急,但是很虚弱。
——这次是对我说的,还是对术士说的?
叶谿不知道老板在对谁说话,她朝老板的方向跑去。
“求求你,别过来,别过来找我……”老板的声音越来越低。
没关系,她会把老板带出去,像以前一样。
把老板带出去,离开这里,就会好起来的。
离得近了,她才看见术士手上刻着符咒的木剑,模样很像孩子的玩具。见到叶谿出现,术士有些乱了阵脚,尽管显然没把叶谿看成威胁,还是不得不转过来把她除去,以免在某个步骤干扰她的计划:“啧,麻烦!”
叶谿不是引颈受戮的小鬼,她是河清巷鬼中一霸,虽然大部分鬼她都打不过,但是大部分鬼都被她打过。她能轻松地躲过术士的剑,也能在术士胳膊上咬几口。术士最后被逼急了,把本来准备好用来对付穆知白的符咒全撒出来。符咒只要碰到叶谿,就开始燃烧,叶谿不会再被烧死一次,但她疼得一下都动不了了。
“呼——呼——终于,哈,咱俩可以安静会儿了。你放心,说好了的,我这就送你上路。”术士向老板举起了剑。
老板被符咒束缚在原地,没有反抗的意思,也没有想逃走的意思。
为什么呢?
叶谿不明白。
她挣扎着冲上去,扑在老板身上,撕下贴在她身上的符咒。
——哈!我又碰到她了。她该骂我了。
桃木剑把她刺穿,她没办法从老板身边逃开,只能听老板再骂两句自己。
但是老板又不理她了,一句话都不和她说。
她的力气在流逝,不管老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一概没有力气再去听去想。只是,她在恍惚中意识到,老板说的“万一成功了呢?”是什么意思。
老板不想活了。
她可能一不留神,抢走了老板死去的机会。
怪不得老板不和她说话。
她从来没好好帮过忙,还一直在碍手碍脚。
——对不起,你骂我吧。
她的思绪飘散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飘回了当铺,飘回了自己平时常待的那个小角落。
——但是我想回家。
——能不能……带我回家…… ----
第十八章
海晏巷三百七十八号,天色已晚,黑沉沉的。沿着熟悉的楼梯,走上台阶,当年,梦魇中时常会出现这一幕。早已被大火烧焦的鬼魂在她眼前烟消云散了,阿四和楚朝歌匆匆赶来,当铺里只剩下她自己。
窗边站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回头朝她笑了笑:“嘘——别出声。你新养的那只小狗,我今天见到了,性格和以前那只几乎一模一样。让我们猜猜,她会不会再跟来一次,再帮你挡一刀?”
穆知白微微眯起眼:“我没有养过狗,她也不是狗。”
苏钺笑容灿烂,却并不理会穆知白说了什么,稍稍叹了口气:“啊,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她是不会出现了。不过没关系,小狗睁开眼睛找不到主人,会自己闻着味儿赶过来。你说是吧,穆知白?”
穆知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很清楚,自己无法和苏钺过上两招。一方面,她需要这个败局,另一方面,她确实太虚弱了,现在谁也打不过。叶谿不会醒,阿四也不会醒,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二次有机会走向死亡,但不是因为苏钺这可笑的执迷,而是由于她这一个多月来勤勤恳恳布下的局。
这便是最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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