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墨忍几忍没忍住,常年清冷淡然的面容上——除了和那个叫方绮梦的女人在一块时她脸上表情除外——竟大剌剌地绽放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来,她道:“后悔当初在朝歌读书时与君仅仅是泛泛之交而未深交了,大人诚是个妙人。” 本是句难得的玩笑话,孰料竟把温大人吓得又往后退了几步,一副战战兢兢的小媳妇模样,伸出半根手指来哆哆嗦嗦指着易墨道:“诚然,我也没想到,朝歌城里誉满高门的林府七姑娘,竟然会这样欺负我这种老实人......” 易墨:“......” 教养极好的易小将军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生平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方绮梦和温离楼叽叽喳喳拌嘴时那种有气没地儿撒的憋屈,以及不得不生生忍下恨不得一鞋底子拍死这家伙的冲动。 关键是你看着眼前这么个长胳膊长腿身高将近六尺三寸的人,小媳妇儿一般地在这儿跟你逗闷子,忍不住的人就特别容易对这种人心生好感......易小将军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交过几个缺心眼朋友呢,只要他不缺德就好了,易小将军这样宽慰自己。 “哎哎?咋说走就走啦!”缺心眼不缺德的人三两步就追上步履匆忙的易墨,在旁边吊儿郎当道:“要是回去后我一不小心审问出了你们将军府的什么见不得人的秘辛怎么办呐?你家人知道后会不会把我杀人灭口啊?哎兄弟,我怎么觉着这事儿有点危险呀......哎易大人!等等我!!你不要走那么快嘛......” 咱们温司正有一身叨逼叨的好本事,能把泰山崩于眼前都泰然自若的易小将军逼得不想跟“他”说话,奈何易墨一时又还得与这货色同行回缉安司,想了想便搬出了一个能让温离楼闭嘴的好法宝。 她道:“叶仙交代,出门办差时让我多多留意着温司身边的一些事情,比如南曲某位鸨为何听不得人在她面前提起大人名讳。” 蒙蒙细雨落在青石板上,温大人脚下一滑,险些当着几个手下兄弟的面摔个狗吃屎,大大损了威仪。 抹一把落在脸上的如牛毛雨丝,温大人悻悻地闭了嘴,就像个因为调皮捣蛋而被主人训斥了两声后夹着尾巴不敢吭声的委屈巴巴的大犬。 易墨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察觉离自己半步远的人气场陡然变化,想起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她还是忍不住半回过身来,仰起头抬眸看了一眼这位传说中歆阳三大美男子之一的温司正。 诚心诚意安慰道:“其实凭温大人对尊夫人的忠贞,以及你长的这张脸,在外头得罪什么人并且遭记恨也应该算是比较正常的,叶先生知君解君,想来也不会蛮不讲理斤斤计较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易墨说着话时又忍不住看了温离楼第二眼。 今日细雨飘飘,既深且长的巷子里水雾蒙蒙,将近六尺三寸的瘦高人穿着玄色武侯劲装,腰间挂着横刀,胳膊抱在身前,肩头发梢都落着层湿意,比剑眉更多几分温和之气的浓眉似精心修过般,整齐无有一根杂眉,尾梢走斜飞入鬓之势,一双桃花眼在雨幕中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满目深情,引人遐想。 再加上那挺拔如刀削般的山梁鼻、若似点了淡色朱的含笑唇,这样一张脸长在这样一具身子上,英武却无有似粗莽汉那般的魁猛,叹一句貌比潘安诚是不为过的。 缉安司温离楼之貌美俊名,无愧当之歆阳第一。 可惜是个不着调的,易墨这样在心里偷偷慨叹。 谁知这姓温的听了方才那几句宽慰之话后,几乎一眨眼就从愁云惨淡变成了晴光灿烂,满血复活地又开始满嘴跑马车,“哎呦我就说嘛!像咱这种勤勤恳恳当差办事,挣了钱就赶紧往家拿、走街上都不敢乱看的老实人,怎么会去招惹南曲那种销金窟里的人嘛......” 易墨:“......” 她还是太心软太善良了,她或许应该学方绮梦那样,在温离楼这厮不着调的时候挥拳头追着他揍的…… 逗着从来没发过脾气、说过重话的易墨姑娘一路冒着雨回得缉安司,温离楼才拍去落在身上的细碎雨珠,还未顾得上吩咐范成大立马去安排提审方才截下的那个追踪者,而同样才带人出案回来的范成仲也还没来得及向司正提及五花儿街上的苍州商聚乱之事,司台门下冲过来帮温离楼牵马的武侯就禀告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约莫一个时辰前,山楂西街和乾明街中段交错口的车道上发生起撞车事故,一死六伤,死的那个,身份是大成商号大东家,叫容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览;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闵潇黎 1瓶; 我这个把人写死的本事呦~ 六尺三寸在唐宋那一时期(忘了具体是唐还是宋)的长度计量里相当于现在的一百八十九公分,如果代换成秦朝军人的话(始皇扫六合那阵子),这身高好像是很常见的普遍身高。 小剧场: 温离楼(支棱着大长腿仰天长笑):狗子们,仰望本司罢哈哈哈哈哈哈! 容苏明(扳着如意的小肩膀):闺女,别灰心于只占了一半的基因问题,擦干口水,好好吃,好好长,将来一定能超过狗温楼家的叶寒烟,毕竟你妈比她妈高! 温离楼(抖着腿,人生头一次怂恿闺女):小叶别怕,大不了以后做一个扑倒容金豆的女人,年纪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老子支持你yoyoyoo~ 方绮梦(满头问号):说好的狗容驴温呢?怎么又突然battle起孩子来了???欺负我没有是不是???? 容党:我的死讯悄悄淹没在这些人没心没肺的欢笑打闹中,掀不起一丝悲桑。。
97.螳螂捕蝉 “容党,男,旧历八年生,歆阳本地人氏,初步判定死因乃肋骨断折反插/入心脏,至于身上其他所见外伤,皆符合马车相撞之祸,但不排除其他因素所致其他伤迹。” 从车祸当场查验回来的仵作捧着厚厚的簿子,逐字逐句将验尸时记录下来的内容念给一脸俨肃的温离楼听。 末了,他知道温大人会问什么问题,干脆欠了欠身抢答道:“之所以无法精细地确定死因及其他情况,是因为死者家属赶到后,二话不说直接就认领走了尸体,咳……” 年过半百的仵作手握半拳遮在嘴前虚虚咳嗽了声,偷瞧一眼温离楼神色后,他颔首解释道:“听说死者家里有个在朝歌当大官的儿子,想来其家眷无非是碍于面子,想要给逝者留个全乎身,单就现场状况看苦主诚然是意外身亡,街道司把案子移送来咱们司台,想来也是碍于苦主儿子的面子,大人可还要再点人去现场?卑职手边压了提刑司一尸身待验查,请大人示下,卑职好安排精确时间。” 仵作前半段话说的没错,大晋有相关律法有明文规定,民之遗骸,查实后送归家属,且那些但凡有人认领的尸体,认领人不同意时仵作是不得进行验尸的,否则按律处置。 仵作声落,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怎么轻松。 温离楼面色微沉端坐在公案后面,一手撑着椅子扶手,一手食指有规律地在仵作呈来的查验副本上点着,视线落在街道司转送来的案件手实,眉宇间压着的正经肃俨硬是盖住了那双桃花眸里生来就有的潋滟多情。 这一刻,这位平素对什么都满不在意的司正身上,早已没了丝毫平时温文尔雅平易近的气场,只剩冷峻疏离的正大官威,叫人没来由心生敬畏。 她沉吟片刻,霍然起身道:“劳烦季先生您再随我去趟事发之地——范二?把你手里的事交给张武帅,你带上人随我去趟翻车的地儿!” ——山楂西街和乾明街中段交错口。 街道司的司正可不是个看人下菜的油滑之人,若非他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情另有隐情,那么翻车死一个人的案子他是如何都不会转送来缉安司叫她温离楼接手的。 从门外进来的范成仲叉手领命,与季姓仵作共随温司正身后出门。 短短片刻时间里,从仵作的报告到街道司的案件移交,温离楼早就不知道在心里想过多少事情、脑子转过了几百道弯了,她虽然心中有答案,但身为护持大晋律法之人,她就算再了解再相信自己的朋友,她也还是要凭借实实在在的证据弄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容党之死到底与容苏明有无关系? 不然就算容苏明清白,但也抵不过软舌如利刀,刀刀毙人命——毕竟她老温可是亲身体验过的。 . 容党家里已被登门的人挤得几乎没了落脚之地,不过才个把时辰的时间,容党的灵堂就已经被布置好了,容家老姑奶奶由家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走进来之后,由正厅改置而成的灵堂里重新掀起了一轮哭天抢地的热潮。 听着这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哭声,看着这满目飘白丧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容家老姑奶奶悲从中来,眼前一黑险没直挺挺向后倒下去,幸好被人及时扶住。 “我的侄,我可怜的侄......”仿佛瞬间苍老好多岁的老太太推开女使,自个儿拄着杖哆哆嗦嗦朝棺木走了两步,眼看着再近一步就能扒住斜盖三之二为全盖严的棺了,两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立于原地再动弹不得。万幸女使眼疾手快,再一次及时从后面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太太。 跻坐在旁边的吉荣瞧见老姑奶奶如此,哭得几乎要瘫到地上昏厥过去,所幸被两个女儿左右托着才没以头抢地,那架势诚然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要随容党而去的,她极哀而痛哭着,没有像容党的其他女人那样又哭又嚎,她分明哭得无声,那决堤的泪与崩溃的模样却能狠狠撞恸人心。 老姑奶奶正欲收拾情绪而过来宽慰侄儿媳妇几句,外头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嘈杂声,像是什么人在闹事,老太太四下瞧一圈,心中知晓打发去找老三容棠的人还没回来,便示意自己的心腹老妈子到外面看看发生了何事。 吵嚷声愈来愈近,老妈子趋步进来,道是三公子提着剑要去找长房的人报仇,下人们围了圈在阻拦,却又恐鲁莽上了三公子,是以才有些混乱。闻此言,老姑奶奶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今日大成商号遇见麻烦的事情,她第一时间就听自己儿子说了。 老妈子口中的三公子容显乃容党嫡次子,本家中行三,平时顶着大成少东家的身份跟着他爹做点生意,本是逍遥自在的甩手掌柜,今日骤然失父亲,又逢母亲悲伤欲绝,长兄远在朝歌朝廷,大成铺子的事情还在发酵,他又不知听了谁的分析建议,竟在诸多事情加诸于身后一时难以承受,急于找个由头卸卸压力,便有了这出提剑要杀容苏明的闹剧。 没白来叫里里外外的人看了笑话去! 老姑奶奶生平最看不行扛不住事儿的人,尤其是自家孩子,甚至还是在容党的灵堂之外,她当下就冷下了脸,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捣,大家主母的威仪不输朝歌城里那些侯门爵府里的命妇,离得近的内宅女眷吓得几乎生生忍住哭泣,变成捂住嘴小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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