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他境地之绝望。 “可我还是不想你去见他,”花春想两手交握在身前,视线落在虚空里,似乎有些怅然,也有些被强行隐藏与按捺的喜悦和纠结,“娘,别去见了,我替你去罢。” 说着她就招手叫旁边的穗儿靠近过来,起身交代穗儿照看下如意,她在花龄的“你回来!”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如意当然要跟着出去,被穗儿及时拦住,小家伙不出意料地哼哼唧唧哭了两声,未几就被花龄一声“过来吃糖糖”给哄得妥妥的。 …… 天雨雪,夜来的早,不到申末天就完全黑了,容苏明下工后自然而然来的花龄这里。 如意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正在咿咿呀呀和花春想“吵架”,一见容苏明进来,吵不过阿娘的如意就改变策略,扭过身来一头扎向阿大。 偏巧如意还没有容苏明的腿高,便掀开她阿大的衣裾,气鼓鼓地把自己钻进了容苏明的衣裳里。 容苏明:“……” 以前都是举高高往上抛,今儿怎么突然开始往下钻了呢。 “嘶……”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容苏明轻嘶一声,慌忙把小不点从衣裾下揪出,容苏明插在她腋下就把她举到与自己平高:“咬我膝盖做什么?” 如意:“……” “嘟嘟嘟嘟……”如意嘴里吐出一串串口水泡泡。 “……”容苏明毫无意外被当头喷了一脸。 花春想忍笑过来递热巾帕,顺手把如意拎了过去,“方才我俩吵就是她咬了我一口,”说着把手伸过来给容苏明看:“你看给我咬的这歪七扭八的牙印,可疼了。” 容苏明擦擦脸,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拉到跟前凑近了细看——果见那白皙的拇指指根处有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正泛着微红。 容苏明用指腹去揉那牙印,拿着巾子的手脆响地给了小魔王一个脑瓜崩儿,“再学小狗咬人,晚上就不准吃奶奶了。” 如意:“……哼。” 小魔王把脸埋进她阿娘香软的颈窝里,只留给她阿大一个恨恨的后脑勺。 . 老百姓过日子,盼望的无非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一年到头家宅安康人丁兴旺。小年这天转眼就到,歆阳一早就有人噼里啪啦点爆竹,在这般喜气洋洋的氛围下,容家人用过午食就开始贴新对联。 有家有爷娘的都已经回家过年去了,花春想支使容苏明去粮仓搬梯子,如意抓着头上勉勉强强系起来的小揪揪吭哧吭哧跟在容苏明身后跑。 “她跟着你过去了,容昭,”花春想举着杆子在院里挂灯笼,提高声音提醒容苏明:“仔细别让她再摔了,刚换的干净外罩!” “知道了。”外面传进来容苏明的回答声,接着就是如意嘻嘻哈哈清脆悦耳的嬉笑,花春想不由得抿嘴笑起来: 听着女儿的笑声她甚至能想象出外头的场景开——她喊了容苏明两声,容苏明听见后就扭过头来,果然看见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她扮了个鬼脸,弯腰就把小尾巴抱起来举了个高高,然后边逗着软软糯糯的小家伙,边在孩子奶甜的笑声中向厨房走去。 这是她曾经想象和期待过的场景,如今不经意间竟然实现了呢。 中午的太阳昏昏惨淡,无力地挂在云层后面,随着北风而若隐若现,远处的天边有沉云慢慢聚拢,昭示着一场大雪即将来临。花春想夹住挂灯笼的杆子搓了搓手,泊舟瞧着靠在地上的新灯笼跃跃欲试。 “和桂枝一起挂吧,”花春想把带钩的杆子递给泊舟,朝后面那一溜空钩子努嘴,“那些也都交给你们,如何?” 泊舟举着杆子斗志昂扬,“保证做好,主母去贴新对联叭!”然后扭过头冲院子里正在收拾旧灯笼的桂枝道:“先别弄那个了,快来挂灯笼。” 花春想提步往外面走,临迈出院门时终于听见了桂枝唯唯诺诺的声音:“我够不着呀。” 泊舟的声音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的阳光且开朗,就想这个孩子本身:“够不着没事,我挂,你帮我递一递就好......” 耳边寒风呼啸,脑门都被吹得有点疼,花春想心道,容昭会教孩子,若将来如意能被教育得有泊舟一半好,她就很满意了。 “不是要贴新对联么,梯子搬来了,你去哪儿?”肩膀上扛着梯子的人迎面走来,另一只手里诚然还牵着一走一出溜的小尾巴如意。 花春想忙忙过去把如意抱起来,真怕小丫头再把胳膊吊脱臼一次——毕竟距离上次如意胳膊脱臼才过去两个月,“我上厨房拿浆糊和扫面板的扫帚,浆糊弄好没?” “好了罢大概,”容苏明把梯子往肩膀上挪,搭在梯身上的手随意挠了挠眉梢,勾勾嘴角道:“我见青荷和穗儿都在院子里收拾鱼和鸡。” 花春想脸上果然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抱着如意往后退了半步,“那我在门外喊她们就好,你去去,你先去把旧符撕掉,我拿了浆糊就来。”说罢就往前走。 如意晃着脚挣扎:“大大大大!” “行行行,过来罢,”容苏明伸出手,“咱们去贴对联。” 如意从她阿娘怀里挣扎出来,开心地跟着阿大爬梯子去了。 往年都是晚些时候才贴对联的,今年这么早贴,倒不是因为容苏明突然变勤了,而是温离楼打发人来传口信,道是除夕前缉安司监舍里暂时羁押的人能见一见家里人,吃两口热乎乎的年夜饭。 陈卯的家里人——陈卯祖母早年离世,爹也远走他乡了,娘放了话不捞他,就更指望不上那个年幼的妹妹了,一巴掌数下来,愿意出面去看他的只有容苏明。 贴完对联,泊舟和桂枝还在挂灯笼,青荷从厨房提来了朱漆游鱼戏水食盒,里面装着要带给陈卯的饭菜。 花春想把御寒的风衣递到容苏明手里,有些不放心道:“不然我同你一起去。” 被容苏明在脑袋上揉了一把,拒绝道:“我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多长时间,而且老温应该也在,不用担心,等我回来一起吃年夜饭哈。” 随意系上披风,容苏明提着食盒走了出去。如意早就在看见阿娘从衣屏上取风衣时就做好了一起出门的准备,容苏明前脚才迈出门槛,小家伙后脚就蹬蹬蹬追了出去,被花春想一把薅回来。 被阿娘揪住后衣领的如意伸长了手手指着屋门,泫然欲泣:“大大大大......” 贴对联时候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玩吗?阿大你又忽悠了小可爱我!!!
87.混沌清明 缉安司监舍对于容苏明来说诚是不陌生的,守门核查过身份文牒与食盒后,又叫在探访簿子上签了字才放人进去。 盖因江上潮返,加之天气异常不好,建在角落里那些本就一天到晚见不到半缕日头光的监舍,此刻正不知被多么浓厚的难闻气味给牢牢占领着,叫人半步都靠近不得。 陈卯年纪小,被单独羁押在某间小监舍里,带路的武侯将铁板门上的大锁打开后兀自转身离开——来探望的家属不止容苏明一个,他还要继续去给别人领路开门。 “陈卯?”容苏明在铁门外唤了一声,边推门而入:“过来吃年夜……陈卯!!” …… 温离楼原本在前面应付石公府派来慰劳的差官,她接到消息赶过来时,叶轻娇刚叫人把陈卯的尸身从板床床尾解下来放好。 监舍里没有桌凳,容苏明就蹲在靠近门口的墙边,手按着额头一声不吭。 温离楼朝叶轻娇递过去个眼神,后者会意,边检查被平放在担架上的尸体,边口述着初步检查结果。 在温离楼查看过案发现场之后,叶轻娇初步得出个笼统的大致结论:陈卯用裤腰带把自己吊死在了床尾,死亡时间没超过两刻钟。 既然仵作都这么说了,陈卯的身亡就跑不离自缢。这人被关在缉安司监舍,若有外人企图加害那是绝不可能实现,除非是缉安司内部出了黑手。 叶轻娇脸上遮这仵作们惯用的口鼻巾,只露一双眉眼在外面,看看容苏明又看向温离楼,声音清冷道:“仵作这边的建议是,没有带回赞厝进一步检查的必要,家属的意思呢?” 赞厝——仵作们停尸验尸的办公之地。叶轻娇的意思就是陈卯系自缢无疑了。 查看过案发现场又询问过监舍相关人员,温离楼扭过头来准备跟容苏明说话,却一不小心看见了后者那张无有表情的脸上瞬闪而过的阴鸷。 按缉安司办案的流程来说,容苏明作为家属此时不应该还在这里待着不走,但为首的温离楼没发话,其他武侯敢不敢说什么。 顿了顿,温离楼朝土墙上那几行用疑似陈卯指甲抠出来的字迹,淡淡道:“是自缢,作为亲属,你,你打算……” “人死在你们缉安司,”容苏明沙哑开口,温离楼下意识眉心一跳,刚想叹两句“你不会闹着要缉安司给你赔钱罢?”,就听容苏明无波无澜道: “等着陈卯的娘来大闹缉安司罢,别说我没提醒啊,提前把赔款准备好对缉安司来说有益无害。” “……”温离楼一口闷气噎在胸腔,差点没能喘上来。 在场还有其他人,有些话温离楼不好直接说出来,吩咐手下收拾现场后,她拉容苏明到安全的地方说话。 陈卯的事情对温离楼来说显然是个不小的意外,以至于让这位平时看起来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官爷终于俨肃认真起来,对容苏明兜头就是一通十足十的歆阳骂: “你弟的事情明摆着就是后头有人操纵,眼瞅着我刚挖出点线索来,人就嘎嘣吊死在了监舍里头,还用指甲在墙上抠出个遗书来把强/暴姑娘的罪全担了,容二你告诉我,今儿这出事要是我再不深究到底,赶明儿出了司台的大门,是不是谁想来我这缉安司为非作歹就都可以了?!” 温离楼这种人,常用的手段向来是武人治事的雷霆光明,遇上文官在政事上的心机、以及商贾在商场里的卑鄙,她的态度一是不屑搭理,二是事不关己,没成想这些刻意忍让倒成了某些人把她当软柿子捏的凭资。 “你冷静点,老温……”容苏明太阳穴突突发胀,脑子里一会儿是陈卯的吊死的样子,一会儿是堂兄容昱给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她只好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她道:“你大可像几年前一样拳打脚踢收拾那些牛鬼蛇神,然则你无法预料他们会不会再给你弄个‘兆联案’出来,且先不说一转眼你我都三十了,单单是说这些年你花大心血守着的歆阳城,百业兴旺啊,你舍得让这些付诸东流么?” 温离楼吼完前面那些话后,似乎是被人迎面一脚踢在面门上的情绪就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她烦躁且用力地搓了一把脸,坐进椅子里道:“官当的越久,就越能发现自己能控制的事情其实甚少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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