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说,董公诚的嫌疑放不到明面上,但也洗脱不了,”赵睦就事论事:“官场里混迹的有几个干净,不管董公诚是否与这两件自杀案有关,他仍旧是有问题的,此前阿裳曾......” 赵睦停下话音,有些不自然地搓了下手,回身靠在车上。 “怎么了?”谢岍问。 “没事,”赵睦摇头:“突然有些腰疼。” “久坐劳损呀?”谢岍还挺熟悉文官身上那点毛病:“西北有位姓舒的文事官朋友,也是会腰疼,都是伏案久坐累的,你这也是?” “……差不多。”有久坐之因,也有骑马奔波之因,此刻腰间的疼甚至蔓延到胸腔,并没有那种抓心挠肝的疼,而是怎么都不舒服。 怎么都不舒服。
87、第八十七章 陪赵睦去见放虎皮钱的人乃是单纯担心赵睦安危,随谢斛回来述职而归都的谢岍则对人命案子没有丝毫兴趣,她在西北见过太多死人,繁华汴都死了谁她并不在乎。 非是见过太多死人而麻木,是见过太多死人而恐惧,见过的死人越多,越知道那原本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是一堆堆烂肉。 军中人吹牛逼时最喜欢炫耀自己砍过多少颗敌人脑袋,但真正越是见过很多死伤者的人越是对生命心存敬畏,谢岍便是如此。 二人从赌坊旁边的放黑贷老巢出来时,天光正是大晴时,末暑热气尚未完全消散,白晃晃的日头光刺人眼疼。 谢岍抬手搭眉框上挡阴凉,大眼睛眯起来眺向长街远处:“还要去哪里?反正今个我闲,大公子吩咐吧。” “走访,带人走访苗同军亲朋戚友和邻居同僚,”赵睦把笔录册遮额前挡光,稍微抬眼看大个儿谢岍:“这活枯燥又无聊,你确定要同去?” “走呗,”谢岍手肘撞赵睦的,语气几分揶揄:“不会比我背书写军报更无聊了,何况还等着看你见新朋友呢,没见到我可不走。” “……”赵睦最拿谢二这厮没办法,遂招手唤路边不听驾车过来,要继续围着苗同军留下的遗书走访调查有关人物。 苗同军留下遗书,控诉国子监二司业之一的赵盼飞排除异己、打压他人、培养心腹,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敛财,为人广开方便之门。 遗书中还说,赵盼飞利用擢拔调任之事暗示资历已足够升任的苗同军,意思是他需要钱向上面祭酒府帮苗同军去疏通关系,需要白银共计一千两,苗同军为仕途前程计,无奈之下去借虎皮钱。 孰料一千两白银送出去后,司业处又发下来各种无法完成的考核指标,要求苗同军在秋季吏部擢拔结果出来前全部完成,否则面上政绩过不去,对上面没法交代,便无法兑现给苗同军擢职的承诺,并会把苗同军的擢拔事宜扔给另一位司业官索吟处理。 国子监上下都知道,衙署两位二把手索吟和赵盼飞水火不容,国子监下诸学也跟着被分帮分派,不站队就没人罩着,没人罩就被欺负,被孤立,被边缘化,被深埋起来永不得见天日。 国子监这个小小官场里,到处乌烟瘴气。 苗夫人体弱多病,需长期服用名贵药材维养身体,苗同军为生计和家庭选择亲手折断自己文人骨,而今又被国子监二把手之一赵盼飞逼迫着在党派争斗中选择站队,闷亏连连吃。 此前苗同军已因为不愿站队而数次在考核擢拔中被故意刁难,尝进书御史台告发检举,不料反被赵盼飞手下人拿着告发书寻来他家中,威胁勒索轮番逼迫苗同军,只能说明赵盼飞在御史台也有人脉关系。 逼得人走投无路。 苗同军已耽误许多回擢拔,家里需要用钱,他此番只能豁出去借钱铺仕途,孰料上官贪得无厌,他又为放贷者逼迫还高额利息,进退维谷,不见生门,自书身为天子门生多年来却为名利所累,上负君恩,下愧学子,投诉无门,不见公道,遂以死明志,望能引起朝廷重视。 故今愿以三尺鄙薄未凉血,求驱良士头上重重乌黑云。 想来谁人看此事,都要热血翻涌赞苗同军一句“大义”,都要言辞激烈骂公门贪赃枉法沆瀣一气。然而在大理寺办案官员看来,人们普遍习惯偏向弱者,而很少考虑弱者倒打一耙的情况,所以此案事实当真如苗同军遗书所言么? 真相倒底是苗同军一腔热血忠良义勇,还是司业赵盼飞因性格耿介忠直而遭苗同军陷害? 得查啊,得要大理寺官员咬定青山不放松地去查因由,去追对错,去辨真伪,去还世间正道一个真相大白。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单独就赵睦了解,国子监上下真没几个人是干净纯粹的教书夫子,干净纯粹者在现今这个国子监机构体系里待不下去。 国子监祭酒董公诚手下两位司业官赵盼飞和索吟,在任这十余年来上报入中的奏书里政绩都不错,吏部考核成绩也良好,明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至于私下来,私下来则都他妈不是什么好王八。 . 汴都城里民百万,每天都有好多新鲜事可供人消遣,太学博士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自清晨事发到赵睦傍晚回开平侯府,事件已经演变出好几个版本,并且一个不落传进陶夫人耳朵。 小饭桌前,听罢一个比一个离奇的传说版本,赵睦仍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吃粥,被陶夫人故意戳了戳肩膀:“和娘说说话嘛渟奴,近来你愈发不爱吭声,是遇见什么难事?” 明显自从阿裳离家,渟奴变得愈发沉默起来,若是细心些去观察,甚至能敏感察觉出,渟奴整个人气质都较之前有些许的不同了。 以前虽沉稳,骨子里仍透着些许年轻人特有的纯真热烈;现在依旧沉稳,甚至姿态更显清绝,但确实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没有,没遇见事,”赵睦再努力也没能吃完母亲盛给的一大碗粥,放下粥匙,仍旧半低头看着碗里:“儿只是公务有些累,想去歇着了。” “如此,”陶夫人胸口闷,又不敢总是当着渟奴面叹气,只好把关心语转成安慰微笑:“那便赶紧洗漱了歇息去,快去。” 赵睦起身,满身疲惫地离开。 整日在波调查走访,奔波劳累本该使人饥饿,赵睦却只在早上吃个卷饼,放衙回来喝下大半碗水果粥,没有半点胃口。 走出院门时意外撞见杏儿。 风风火火的丫头举止间带几分她家姑娘的干练影子,拾礼问大公子好后不问自答道:“奴婢来给姑娘取些东西,夫人知道并且也允准的。” 两边石灯光影模糊,赵睦看着杏儿,竟生出几分吴子裳还在的错觉,稍顿,她迟疑问:“给你姑娘,取东西?” “是呢,”杏儿化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小可爱,道:“偶尔姑娘来信,说她需要什么,奴婢就会过来取。” 赵睦给杏儿让路,“那你赶紧忙吧。” 杏儿抓紧时间向紧闭而未落锁的东跨院走去,赵睦自嘲地勾勾嘴角,梨窝里都是落寞,来信,吴子裳已经给汴都来书信了啊,不过没有消息要给她这个“哥哥”罢了。 立秋后夜已转凉,开着窗户正好入睡,新搬回来住的赵睦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安眠,小院子里蛐蛐儿和不知名的虫儿比赛样急急切切发着叫声,此起彼伏又连绵不绝,赵睦心里更烦,干脆爬起来赤脚站木制地板上笨拙地开始打八部金刚功。 久思伤神,久劳伤身,谢岍白日里新教赵睦八部金刚功,说此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谢岍还神叨说,这功是他们君山道门不传之秘,当年她也只学到前四部,至临下山前,她亲亲师尊才拎着小徒儿耳朵,把后四部口授于她。 道家门里功从不传外人,谢岍谢重佛和其他道人不大一样,主打就是个离经叛道,不仅闲暇时带着自己手下士卒打八部金刚功,还毫无保留教给赵睦,并且明确告诉友人,这是我道门真功,名曰“八部金刚”。 不知是否因为此功当真效果奇绝,还是单纯因为赵睦近来疲于差事缺乏锻炼,待摸索着能整套连续打出来时,赵睦已汗湿衣衫,脚底酸,两小腿有些发胀。 又连续打五遍,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汗湿的里衣贴身难受,赵睦脱了它出屋打水洗漱,收拾干净回来,浑身乏力往床上一趟,这才算是勉强睡过去。 次日卯时不到便出家门去上衙当差,忙忙碌碌又是一天。昨个和谢岍同出现场乃是因为某谢姓那为军之人精神头奇大,天刚亮就跑来找赵睦去喝老肖家的胡辣汤,老肖家生意好,天天得赶早排队买。 两人正边聊着天边排队,大理寺传讯公差沿着望楼给的地址从天而降般来到她们面前,李雪瑞寺正令,某地命案,急唤赵睦,没喝上胡辣汤的赵睦赶往现场,谢岍左右无事,跟上去凑热闹。 昨个跑一天,最后谢岍累得蹲地上站起不来,直呼办案原来这么遭罪,竟丝毫不比行军打仗轻松,但她坚持今日还要跟赵睦出来,反正她在汴都无所事事。赵睦没拒绝,有个免费超级护卫跟身边,到黑门办事都是如鱼得水,傻子才会拒绝谢岍。 天上没有一缕云彩,因着时辰早,天色是淡淡的灰蓝,倒是比昨个凉快,人心情也舒服,这厢谢岍水土不服加上起太早,肿俩眼泡子咬着手中油条嘟囔问:“今个咱们去哪儿玩?” 把奔波劳累的差事当成到处玩耍,这好心态除去谢二没别人。 “赶早去趟维素巷,昨个回去后整理笔录唔——”是谢岍撕半截油条递过来,赵睦手里拿有东西,直接用嘴叼住,谢岍帮她把手里东西拿着,她才腾出手来咬下油条。 一口油条塞嘴里,大公子鼓起半边脸,嘟嘟哝哝继续道:“虽昨个才事发,今早我去仵作那里看了验尸结果,格目册上清楚写着系自杀,但昨日所有笔录都无法形成直接证据,能证明苗同军自杀的直接原因。” “你打算怎么办,”头次接触查疑断狱事的谢岍还挺好奇,“除了死者本人,你觉得还能有谁来告诉你,苗同军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 同一个人,在家人、朋友、亲戚、邻居及同僚等不同角色面前展现出来的面也不尽相同,没有谁能笃定地说我十分了解谁谁谁,因为谁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但这不也正是刑狱官需要做的事么?是放虎皮钱的人逼迫也好,是以赵盼飞为首者压迫也罢,赵睦首先要围绕着这件案子,弄清楚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待来到维素巷所在坊街,碰见苗同军家巷口斜对面巷子有人家在摆席,瞧门口地上画有石灰道,便知是婴儿满月宴,热热闹闹,谢岍自来熟,路过时主动与主人家道添丁喜,主家还热情邀请她和赵睦来吃席,谢岍满嘴跑马车应答,身上市井气实在重,丝毫看不出是个提刀杀敌的为军者。 才走到维素巷口,谢岍正嘀咕着不知道过会儿能不能来搂席,二人及两位同行的大理寺官吏转头遇见从另个方向赶过来的大理寺评事官单耕一行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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