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噼啪炸响,红炮爆竹间管弦不断,中正院不大,两台花轿同时停下,相距不过三步。 风吹帘动,两块红轿帘同时翻扬,时璎晃见了乖乖坐在对面,上顶盖头的寒止。 掌心出了汗,她怕蹭坏了喜服,只能攥紧了绸花。 礼乐声停了一瞬,时璎半只脚就已经踏出去了,谁料,这一停只是高潮的铺垫。 婚宴请的人不多,四方宾朋都是熟人,见那半只悻悻收回的脚,一时笑声不断。 太恨嫁了! 寒止同样煎熬,盖头挡住了视线,她只能看到红色的绣花鞋。 突然,乐声就停了。 寒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听到了掀帘时,铃铛碰撞的脆响,紧接着是脚踩积雪的响动,而后是…… 是时璎靠近了。 寒止感受到了她越来越近的气息,就在一帘之外。 怎么还不掀开? 时璎手抖得厉害,第一下抓帘子没抓到,第二次才揭开。 日光落到轿辇里,寒止轻轻抖了一下。 她知道,时璎就在眼前。 “寒止。” 时璎的声音也在抖,抓着绸花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暴起的青筋,每一根都无声地诉说着她的紧张。 她酝酿了片刻,本来该说的是——我娶你,可好? 等她开口,却成了—— “我嫁给你,好不好?” 寒止愣了一下,当即揭开盖头,爱意难藏。 时璎将半身探进了轿子里,没人看得见里头发生了什么。 寒止勾住她的脖颈,径直吻上了她的唇。 大胆又果决。 “好啊,我娶你。” 时璎也笑,只是在看到寒止细细扑过脂粉的脸颊时,立刻湿润了眼眶。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打粉描眉吗?” “他们都说这辈子走得风光,下辈子就不用再吃苦了,我也想风风光光地走,我这辈子太疼了。” “太疼了啊……” 往事涌上心头,时璎再一次心疼了。 寒止敏锐地感受到她的变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默默地帮她揩掉了淌下来的泪珠子。 时璎握住她的手,拉到了自己唇边。 她吻住寒止湿热的指尖,须臾才整理好心情。 时璎重新帮寒止搭好盖头,爱人的吻扫去了紧张,时璎不再发抖了,她将绸花递给寒止,将人拉了出来。 两人并肩而立,朝着喜堂走去,喊礼奉词的人激情澎湃,时璎脸颊上的红晕褪净,眼眶又红得彻底。 闪烁的泪意被她隐去大半,她目光柔和,情深一往,正红色的喜服衬得她英气不凡,收腰的设计更凸出了她的身高腿长。 两人的嫁衣,设计不同,寒止的则更偏柔美,喜服色正,瓷白的脖颈与莹润的颌周在摇摆的盖头下若隐若现。 朝云想仔细瞧瞧寒止。 姐姐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天底下顶好的美人儿。 晚渡勾住她的脖颈,“你眼珠子都要黏在师姐背上了,仔细师父扒你一层皮。” “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朝云拍掉她的手,“你能不能别老把姐姐当师姐啊,听起来活像是师徒之间……啧……有伤风化……唔!” 晚渡抓起一颗甜枣塞进她嘴里,“你管不着。” “你给我等着!” 这边险些打起来,坐在对面的莲瓷却是已经落下泪来,她瞧着寒止依旧清瘦的背影,往日辛酸全都涌上了喉头,她不想破坏堂中喜洋洋的气氛,捂脸流泪时,被叶棠纳入了怀中。 “她找到自己的幸福了,以后不会再吃苦了。” 晚渡将两个蒲团放下,置于喜堂正中。 主位之上,戒真居左,黎蘼居右,主位之下,时璎居左,寒止居右。 大红“囍”字前,一对凤烛正在燃烧,礼乐的响动震落了灯花。 “跪——” 本该抓着绸花的时璎突然伸手抓住了寒止的小臂,“当心。” 下意识的动作都做完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两人礼未成,按说不能触碰对方。 正要收手时,寒止也伸手抓了抓她的小臂,“你也一样。” 黎蘼又宠又无奈。 时璎索性搀扶寒止跪好,自己才跪下。 今日大喜,老太亲自看礼,而正坐主位的黎蘼将代替小妹,送女儿出嫁。 奉呈礼盘的丫鬟端着婚书上堂,将书贴递到了老太手边。 跪在蒲团上的两人皆默然听着,堂中一片寂静。 而后,老太放下婚书,简做聆训,礼乐三起,复又停。 三拜九叩。 “阖拜天地——” 时璎余光关照着寒止,两人同时叩首敬拜。 三叩三起,谢天地,成全上好姻缘。 两人同时转身,时璎一手虚虚护着寒止,生怕她磕着伤着。 “敬拜高堂——” 也是三叩三起,黎蘼唇角发颤,忍住了泪意,她看不见寒止的神情,但有几瞬看到了自己的小妹。 妹妹,我找到了你的亲骨肉,也替你送了她最后一程,时璎待她极好,你合该放心了。 喜堂角落里,无人注意的红绸彩缎后,白影微晃。 时璎的眼里不见疏离,戒真回以微笑,他抓紧扶手,既心酸,又喜悦。 久久一叩,全是感谢。 第三次转身,便是面对面了。 寒止心跳骤急,她喉间轻滚,试图咽下紧张与期待。 时璎同样激动,气息从来不会紊乱的人,现下已经彻底乱了套。 “对成喜礼——” 寒止磕下头时,浑身都麻了,热血冲上头顶,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想抓时璎的手。 而时璎,一颗心正在狂砸,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 直到谢过宾朋,两人都是懵的。 “入洞房——” 时璎这才像是突然清醒了,紧紧握住寒止的手,潮热的掌心相抵,湿漉漉的触感同样“惊醒”了寒止,她反手握紧了时璎。 房中依次摆着玉如意、合卺酒,以及一把金玉剪。 许多年过去,时璎依旧记得掀起寒止盖头时,自己有多激动。 鹅黄色的暖光里,爱人的眼眸间,柔情流转。 时璎挡住了其他人的窥探,她情不自禁地捏住了寒止的下巴,寒止顺从地依着她的力道抬起了脸。 两人对视片刻,皆是喉头一跳,碍于房中还有其他人,只得暂时忍下。 时璎从丫鬟手中接过合卺酒,将做着记号的那一半递给了寒止。 “一敬酒。” 两人同举杯,齐眉高,交杯而饮。 时璎瞄了寒止一眼,唇角微勾。 酒水一入口,寒止便发觉不对,这合卺酒该是苦的,她这杯却不苦,而且还有淡淡的甜味。 “再敬酒。” 交换葫芦后,寒止一瞧,时璎已经喝干净了。 她:? 寒止只能做做样子。 “合卺——” 两人用红绳将分开的葫芦重新缠好,便见老太拿起了金玉剪。 “结发——” 时璎理所当然地靠近了寒止,她垂下头时轻声道:“寒止,不要再吃苦了。” 寒止那一杯合卺酒,时璎早就换成了陈酿,她往里头加了冰糖蜂蜜,别说苦味了,酒味都没剩下多少。 时璎没换自己的,是要自己记住,什么是苦,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不怕苦,她怕寒止吃苦。 所以,她把本该留下一半的苦酒喝干净了,一滴不剩。 寒止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时璎。”她没回头,微微侧近了脸,唤了两声。 时璎明白,她的意思是—— 我爱你。 “嗯。” 时璎的头更低了,寒止解下她发间的红色双股平绳。 从老太手中接过金玉剪,五指为梳,时璎轻轻梳理着寒止的长发,最后剪下一缕,寒止也同样做。 “永同心——” 红绳束着两人的长发,自此便是生不分,死不离。 时璎握住寒止的双手,两人执手相望,终是成为了彼此的妻子。 “礼成——” *** 再拜长辈之后,就走菜开席了。 “仔细身子。” 在时璎又干下一杯后,寒止扶住了她的腰,笑道:“醉酒伤身。” “我高兴。”酡红上脸,时璎同寒止咬耳朵,“我娶到你了……我嫁给你了呀……” 她已经有些不清醒了,说出的话颠三倒四。 “欸欸欸!”朝云不知从那儿冒了出来,她看着黏在一处的两人,笑道:“注意影响啊。” “哈哈哈——” 叶棠本来只是轻笑,可当她看见莲瓷哭到微微肿起的双眼时,笑得愈发放肆了。 晚渡神色欣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宴席一散,寒止就迫不及待地扶着时璎回了房。 将人放倒在床上,她点燃了为新婚之夜特地准备的红烛。 窗外又下起了鹅絮大雪。 屋里暖烘烘的,时璎不停地念叨:“爱妻……寒止……” 她不停地重复,又哭又笑。 寒止后来见过自己的衣冠冢,“爱妻寒止”四个字,她明白对时璎而言,是什么含义。 好在如今,爱妻还活着。 寒止爬上床,撑在时璎身上,吻去她的眼泪。 “我嫁给你了……你不可以再丢下我一个人了……不可以……唔——” 时璎缓缓睁开眼,湿着眸子,彻底醉在了寒止的亲吻下。 两人亲密无间地抵在一处,再无嫌隙,也再没有距离,朦胧摇晃的床帏里,纵情欢愉不再需要克制。 *** 酒席散尽了,隔着茫茫风雪,看不清红色的“囍”字,天地间,万物都显得孤凉。 “回去吧。”老太一边拄着金玉拐杖,一边抓住了黎蘼倒酒的手,“别喝了。” 堂中只剩下黎蘼一人,她恍惚地抬起眸子,看了老太一眼,便流下泪来。 “阿荼……她怎么就走了呢?她从前不是日日都要黏着我吗?怎么长大了,就走远了呢?” 老太望着满院红绸,早已湿了眼眶,久久凝噎。 “我长大了,自是要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呀。” 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尽管二十余年不曾再听见,但黎蘼还是一瞬就认出来了。 她猛然回头,只见黎荼就站在摇曳的烛光里。 “阿荼!?” 黎蘼胡乱抹了把脸,老太亦是难以置信,杵着拐的手抖个不停。 “阿……荼……” “姐姐,娘亲。”黎荼笑盈盈地走上前,在两人身前跪下,“阿荼回来晚了。” 黎蘼眼疾手快,扶住了几乎要瘫倒的老太,搀着她坐下,而后同样跪到了地上,她什么都没说,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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