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暴起的肌肉充斥着难以撼动的力量,女人笑声讥诮,一脚踩在时璎的胸膛上,“你明白得太迟了。” “到底为什么?这个掌门之位,就那么重要吗?” “不是!我根本不稀罕这个掌门之位了!我只是不甘心啊!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我生下来就不配拥有姓名,因为我是个女人,本该属于我的掌门之位,也落到了你师父那个窝囊废手里,凭什么?” 许是觉得时璎大限将至,女人破天荒地说出了实话。 “我已经不是你的师娘了,我杀了她,她早些年是想认真对你的,可是她有心病,她一面想对你好,又一面放不下怨恨,她偷练禁术,钻研药人之事,把自己都弄疯了,所以有了我。我和她,轮流操控着这具肉身,关心你的是她,打压你,算计你的,是我,到后来,我嫌她太麻烦,就把她彻底吞噬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不老不死的药人!” 女人神色癫狂,“我就是要让这江湖之上!血流成河!哈哈哈——” 时璎也笑,血从她的嘴里不断溢出来,她还是不停地笑。 女人骤然敛眉,足尖用力碾下,“你笑什么?” “我笑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你不知道吧,这世上,根本没有《百秘籍》,你从前输了,今日也赢不了!” “就算是九重剑境也撼动不了我!时璎,你输了!” 女人一脚踹在时璎腹间,“你输了!” 翻滚到浅水里的时璎唇角依旧挂着笑,她颤颤巍巍地跪起身子,“总要试试才知道。” “螳臂当车!” 女人也不再跟她废话,正要落下杀招,一道寒冽的剑气在两人间炸开,河水被激起数丈高,再落下时,寒止冲天的怒气已然难以克制。 剑锋甩出的霜花迷了女人的眼,数十根冰针暂时逼退了女人。 寒止一把扶住时璎,“没事吧。” 时璎苍白着唇,晕散的血狠狠刺痛了她的心。 往事尽皆浮上心头,当年这人也同样浑身是血,躺在她臂弯里。 寒止挪开微微泛红的眼眸,其中已然漫上了雾气。 “你等等我。” 她死死盯着女人,寒冽的气劲从掌心流到了剑锋。 “你也不识好歹。” 剑光在黑影里落了下风,寒气被一种充斥着怨念的血气压制。 长剑猛地楔进河滩里,寒止呼吸凌乱,艳红的指尖凝出了白霜。 “蚍蜉撼树,不知天高地厚!”女人调动了体内所有的真气,她看着两人,“一起上路吧。” 她蓄力于掌心,就要落下之际,时璎猝然接住了她的掌力。 两掌相撞,女人骤然瞪大了双眼,寒止也是顿时僵住。 时璎浑身都是血,眼眸却格外清明。 此刻,体内两道分裂的真气迅速融合,烈火与寒冰的碰撞,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时璎死死抓着女人。 “世人只知九重剑境,却不知九重天外,更有天。” 时璎不是蠢材,常年被打压的人,在爱人的一次次肯定中找回了被埋没的自信与天赋。 这两道截然不同,让她生不如死的内劲,就是她留下的最后杀招。 向死而生。 纯烈的真气横扫山林,天地在此刻同频震颤,坤乾十三招的虚影重现,悍然气劲将女人半身筋脉都一起震断,剑影仿佛横贯了她的身体,万剑穿心的一瞬,寒止一掌落在女人的后脑,白霜迅速爬上她的脸颊,再生的血肉一瞬停止。 女人落进河滩里,溅起猩红的水花。 “为……为什么?” 时璎轰然跪倒,撑在地上的双手已是血肉模糊,她低低地笑着,“我或许本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朽木,但我的妻子夸我是美玉,我不能辜负了她吧,总也要真正做一次美玉啊!” 寒止掷出了长剑,冷锋钉穿了女人的心口,她死死盯着无边无际的苍穹。 “我没有错……是老天……老天不长眼……” 女人死不瞑目,潮水扑掉她急速衰败的皮肉,很快河滩里只剩下一具白骨,与此同时,远处共生的药人也纷纷融化成一滩浊液。 寒止双手不停地颤抖,她跪在时璎跟前,捧起她的脸。 “你做什么?”她失控吼道:“你不要命了!” “她不死,折松派永无宁日……” 时璎只是痴痴地笑,“更何况,我好不容易……才、才找到你,我想和你待……久一点。” “对不起。”时璎已经没有力气睁眼了,她感受着寒止掌心的冰凉柔软,带着笑意晕死过去。 寒止将人抱进怀中。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你没有对不起折松派,没有对不起我。” “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100章爱妻 时璎昏迷不醒,寒止一直站在门外等。 “走吧。” 莲瓷不忍心再看,背过身去。 “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叶棠轻轻皱眉。 “我只盼她们不要再互相折磨。” 莲瓷已经看透了,寒止压根就放不下时璎,她挽过叶棠,靠在她肩头。 叶棠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耳朵,“那我们走。” 小院里只听得见凌乱的脚步,寒止站在空地上,有多少人抱着白布汤药冲进屋里,又有多少人端着凉透的血水快步出门,她已经记不清了。 直到夜色深浓,直到小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凉风鼓动了寒止的衣袖,白霜从她的指尖一路爬上了腕骨,莹润细瘦的手腕被冻得通红,她也没觉得冷。 单薄的脊背被夜色吞没,她静静凝视着屋里的光影,眼泪流不出来,堵得她一双明眸赤红。 太久不曾进米水,她的脸上恹色难掩,唇瓣上也起了裂皮。 “寒止师姐。” 晚渡将失神的人唤回来,“师父醒了吗?” 寒止半晌才摇头。 晚渡轻轻叹了口气,她一掀衣袍,原地盘腿坐下了。 “我陪你等。” 冷清孤寂的气氛被驱散了些许,寒止一提脚,才觉双腿胀痛,她缓缓蹲下身,抱着膝头的模样显得颇为可怜。 “师姐,你当年从崖上落下去以后,师父很多个夜晚也是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她守着山崖,一守就是一夜,第二日又如常去孤鸾殿,数日都不合眼。” 晚渡声音闷闷的,是才哭过。 她自顾自地说,寒止也只是安静听着。 “起初,师父表现得太平静了,如若不是人一天天消瘦下去,我都觉察不到她在难过,相思成疾,心病难医,没多久,师父就病了,一病就是大半年,我有一次给她送药,见她睡着了还在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你的名字。” 晚渡反手撑在地上,她仰面盯着天上的滚滚乌云,才勉强将气捋顺。 “师父不能弃折松派于不顾,她如今活着,是折松派的生,是我们这些弟子的生,唯独不是她自己的生。” 晚渡喉间发紧,“师姐,你走了,师父也就跟着走了。” 寒止将头扭到另一边,没兜住的眼泪无声淌下来。 “你的身份,你们又同为女人,师父不能光明正大地提起你,五年前折松派满山都挂着丧幡的时候,她只能偷偷在自己屋里挂,如今都还没有取下来呢。” 晚渡转头看着寒止,“师父手臂上还有一圈丧环,环扣是打进皮肉里的,她一直在替你服丧,如若不是在客栈重逢,这丧环,我想她是要戴一辈子。” 寒止呼吸一滞。 难怪重逢那日,她抓到时璎臂膀之际觉得有些硌手。 “还有呢?我不在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 时璎这个笨蛋还做了什么? 寒止的声音有些颤抖。 晚渡暗自庆幸。 她果真还是在意时璎的。 “师父总说她对不起你,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是她这些年一直在向你赔罪,专门罚掌门的长鞭,师姐见过吗?” 晚渡明知故问。 寒止猝然张大了眼,“她……” “是,师父自己下的令,你走后的第一年,她挨了二百四十鞭,每月二十鞭,创处还未长好就再被抽开,如此一年,她背上,如今还有没淡散的痕迹。” 晚渡顿了几次,时璎浑身血气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她险些说不下去。 “师父每次挨了鞭子,就会去禁地,我偷偷去过,她给你立了个衣冠冢,那石碑上刻着四个字——” “爱妻寒止。” 寒止终于绷不住了,她用手捂着脸,滚烫的眼泪融化了她掌中的白霜。 “她也给自己立了一个,就在你的衣冠冢旁边,她该是早就动了寻死去找你的念头,只是她放不下折松派,也放不下我。” 晚渡听着她压抑的哭泣,再次湿润了眼。 “我听师祖伯说,师父其实是不想做掌门的,她被锁在掌门之位上,耽废了小半生。饶是如此,她还是尽心尽力守着折松派,你走以后,折松派上下行了改革,她几乎日日都泡在孤鸾殿和习武堂,我原先不明白,她既然不愿意做掌门,又为何还要这般废心力。” 寒止明白,她忽然就明白了。 晚渡突然就笑了,“师父说有人总夸她是美玉,她也要真的做一回美玉才行,师姐,这个人是你吧。” 寒止在点头间泪如雨下。 “师父这些年没日没夜地熬,我猜得到她的想法。她趁自己还清醒,尽快革除折松派的弊病,让师门真的得以振兴,这是她要对得起师祖,对得起掌门之名;她这些年用的手段其实很强硬,背地里没少挨骂,但她还是要做,这是她想保护我,我知道她刚继位的时候,过得很辛苦,她想让我轻松一点。” 晚渡胡乱抹掉淌过眼角的泪。 “师父不是不敢死,她是不能死,她日日都在想你,却又不能立刻来找你,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捱着,她必须要把你的衣裳放在身边,才能勉强睡一小会儿,从前你用过的手炉、炭盆,我每次见,都是一尘不染,梅林之后的药泉,隔日就有人打扫,她总说,你会回来的……” 寒止泣不成声,她那最后一点点的埋怨都没了。 “尤其是近两年,师父越来越恍惚了,私下无人时,她总是坐在山崖边发呆,即便我不匿息,靠近了她也不会察觉,她总说又看见你了,总说你回来了,我真的怕她会发疯。” 晚渡没有再流泪,她的眼神既坚定又悲伤。 “我其实第三年就明白坤乾十三招的最终要义了,但是我不敢说自己会,门中还有很多事情都一样,我其实都明白,但是我不敢说,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但是我真的想留住她,我不是你,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留住她,我怕她见我能独当一面,把折松派的担子放下以后就会去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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