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偷了典籍就跑,要么,就只能依靠时璎,寒止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撑在榻上的手探进残留着余温的被褥中,寒止沉默片刻,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见到时璎的冲动。 *** 时璎干净利落地收了剑势。 她抓起碗,将养神的暖汤一饮而尽,她颌骨线条本来就瘦而锋利,如今稍扬起脸,便显得更加明晰。 刚从剑招中抽离,时璎浑身上下都萦绕着浓重的凶邪戾气,初雪衬得她眉眼愈发冷淡。 山雾翻涌,时璎提剑立在悬崖山巅,身后脚步阵阵,却都在刻意避着她,躲着她。 没人敢靠近,当然也没人愿意靠近。 时璎不在意,她极目远眺,藏剑阁直耸入云,突破内力大关,踩在万宗之上,才是她的向往。 “掌门。” 负责洒扫的小弟子恭敬开口,即使时璎没有回头,她也依旧俯屈半身,抬手行礼。 “何事?” 时璎一如既往地生硬,她对人驭下,少有圆融,门中事,都是按规矩办,半分情面也不讲,她极少在弟子们跟前笑,也不会发怒,连愠色都很难瞧见,整个人淡漠得很,不好相与。 “弟子方才发现东房有半侧塌了,年末门下多处需要修缮,人手快不足了,掌门若急用东房,弟子马上下山去找人。” 时璎静默须臾,却道:“不必,先将其余各处修缮完毕。” 小弟子不敢多问,应了声好,便匆匆走了。 今年初雪来得早,也来得急,小半柱香的功夫,时璎肩头就覆上了一层雪,她站着没有动,也没有再望山想剑,显得有些落寞孤单。 “时璎。” 清越柔和的嗓音将她从冰天雪地里唤了回来,时璎几乎是在刹那间就转过了头。 她一下撞进了寒止笑盈盈的眸光里。 寒止一手举着伞,一手抱着氅衣,“站在雪里,仔细冻坏了身子。” 雪白绒领簇着她的面颊,罩氅上有个兜帽,帽檐上也全是白毛。 寒止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时璎眉眼柔和了不少,从寒止手里接过伞柄。 “没事。” “怎会没事?”寒止用手掸掉她肩上的残雪,又替她披上氅衣,“你若也惹上寒症,便也就安分了。” “天亮就知道安分了?”时璎手中的伞向寒止倾斜了许多。 “我怕再胡闹,师尊会把我逐出师门呀。” 盛汤的空碗旁摆着一本剑谱,寒止不经意扫了一眼。 时璎淡淡一笑,自知说不过她。 “对了,我刚一路过来,瞧见东房塌了,还好没砸到人。” 寒止言尽于此。 她昨夜刚进掌门院时,东房分明还是好的,这初雪来得虽急,但也不足以压垮梁柱,她隐约觉得,东房垮塌,是有人故意为之。 时璎神色自若,“是啊,没伤到人就是万幸,这院子也该修缮了,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但只怕要等些时日。” 她方才压根没吩咐。 寒止听不出端倪,也状若自然,“除了西客间,就没有别的空房间了。” 岂不是要夜夜和时璎睡!?那夜里还怎么行动! “实不相瞒,折松派没多少存银,山下都住满了,腾不出空房来,而且都是大通铺,你要下山去,我不放心。” 时璎眼神真诚,“你若不想跟我住,就只能委屈你和莲瓷暂住一段时间了。” 寒止刚想应好,恍惚看到时璎有一瞬敛眸,她缩了缩脖颈,改变了主意。 这话说了,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你若嫌挤,我搬去后山洞里睡也行。”时璎垂下眼,“左不过是入冬了有些潮,关节兴许会酸痛,冷是冷,但不至于冻死人,石床虽然硌得腰疼,所幸够大。” 她顿了顿,“我睡哪儿都可以,你不用管我,你能休息好就行。” “我跟你睡。” 寒止脱口而出,她觉得时璎好委屈,又补充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好。” 时璎克制着上扬的唇角,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东房。 如此,寒止夜里便也逃不开她的监视了。 但时璎没有意识到,她之所以愉悦,并不仅仅是因为谋算得逞。 她也有了许多可以和寒止相处,单独相处,甚至是亲密相处的机会。 抱刀立在远处的莲瓷总觉得四下都是风口,她跺了跺脚,搓着胳膊咕哝了一句:“好冷。” 对于自家少主“心甘情愿”跳进陷阱一事,她还毫不知情。 虽莽撞答应了时璎,寒止倒也不后悔。 若时璎意在监视,她还有莲瓷可以交托,若时璎发自真心,她便能有更多机会博取时璎的信任,左右也不算吃亏。 时璎的眼神落到了一旁的剑谱上。 “坤乾十三招”五个大字格外醒目。 那是折松派的本门绝学。 “门中今日尚有些琐事要处理,我得先走一步,明日带你下去见各位长老。”时璎朝莲瓷招招手,将伞递给了她。 寒止却忽然拉住她的袖管,“我等你,要早些回来。” 时璎先是一怔,而后出言安抚,“很快。” 寒止这才乖乖松了手,“嗯。” 莲瓷待时璎离开后,转而看向剑谱,她想去拿,手还没伸,就被寒止低声制止了。 “别动剑谱。” 莲瓷骤然僵住,在一瞬回过神来。 “嘶……” 她暗骂自己大意。 堂堂折松派掌门,坤乾十三招早应该是烂熟于心了,何至于带本剑谱出来?即使将这压箱底的功夫拿出来了,也应该随身揣着,这样展露,八成是试探。 寒止搓了搓指尖的冷霜,“她现下指不定正躲在哪儿盯着我们呢。” 她适才的乖巧,眨眼就散得干干净净。 莲瓷顿时觉到如芒在背,浑身都不自在,“那我们如何是好?” “这也未尝不是个将计就计的好机会,正好告诉她,我不是来偷剑招的。” 寒止笑不及眼底,“搓个雪球给我。” 时璎侧立在拱门后,遥遥盯着雪地里的主仆二人,密切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她看见莲瓷搓了好几颗雪球逗寒止开心,还看见寒止亲手帮莲瓷拍掉了裙袖上的雪沫,最后目送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 而搁在石桌上的剑谱一直没有人动,已然被雪彻底掩埋了。 一介魔教少主,不是为着剑招而来,难道真的只是想要治疗寒症? 时璎试探无果,遣人取走了剑谱。 寒止将窗开了个小缝,只见来取剑谱的小弟子脚步匆匆。 她垂下眼,炭火烤不暖苍白的左手。 时璎啊,太多疑了。 作者有话说: 莲瓷:好浓的绿茶。 时璎:哪儿呢?【装傻】 寒止:我尝尝。【真傻】 —— 感谢观阅~
第16章抓包 时璎带寒止逐一见了门中长老,拜师礼持续了整整一天,月色孤皎时,小宴才终于结束。 寒止言行规矩,人又机灵乖巧,席上大半长老都对她颇为满意,独有两位,脸色一直不太好。 一是戒真,他依旧板着脸,不苟言笑。 二是重华,他是戒真的师弟,亦是时璎的师叔。 “寒止,你随我出来。”戒真说罢,也不等人,独自走远了。 寒止趁行礼的功夫看了时璎一眼,两人对视片刻,时璎冲她微微颔首。 别怕。 “时璎,我有些话要问你。”全程一言不发的重华也开了口。 时璎目送寒止的背影走远,才悠悠回头,“师叔但说无妨。” 席宴上只剩下她与重华两个人。 “怎么只有你回来了,其他弟子呢?”重华面色不豫。 时璎静了一瞬。 “我下山时,可从未带过任何人。” 她抓起搁在一旁的帕子擦手,顿了片刻,“师叔自家门下的弟子远游历练,与我本就不同路。” 时璎连眼都没抬,“更何况,师叔的弟子,晚辈可不敢过问。” 重华怒火中烧,“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吗!要是他们出了任何差池,折松派也大难临头!你下山后,难道没想过照拂他们吗?” 他指的就是摘月峰山脚下,那群被时璎救下的弟子。 时璎当然照拂了,甚至把他们带在了身边,若不是她,这群人早就命丧摘月峰了。 至于后来,他们惨死在浮生观,时璎除了唏嘘,心下就没有任何波动了。 但种种细节,她不打算提。 时璎耐着性子,“大难?人都是师叔收的,我可从未点过头,这些人顶多也只能是师叔的亲传弟子,如何能攀染折松派呢?” 重华专收达官显贵的子弟,借此私敛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 时璎随意将帕子扔到桌上,这才看向重华,“就算他日真出了什么麻烦,也该师叔独自面对。” 重华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你不满我收徒之事已久,所以此次下山,才随意找了个女人回来!我瞧着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又能学成什么?堂堂掌门首徒之位,倒是浪费了!” 时璎哂笑道:“没错。” 收寒止入门,既能留住她这个人,又能彻底绝了重华的贪念,是一举两得。 巧绝师叔妄想,这事传出去,既全了时璎这个晚辈的体面,又能掩盖她收寒止为徒的真正目的,再次,也算守住了折松派的清正底线。 时璎的心思,远比她所展露的,要深沉阴险太多。 “你!”重华冲到她跟前,“你一介掌门,德不配位!不为门中之事考量,当真是我派之大不幸!” 时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避开重华,踱到殿中正位。 “掌门只能有一个,如今到底是我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时璎绕到掌门椅后,双肘撑在玉制的椅背上,“你不认,也得认。” 她俯瞰着站在阶下的重华,轻飘飘地说:“当然了,师叔也可以拜辞祖师,退隐江湖,从此离开折松派,那就再也不用见到我这个德不配位的掌门人了。” 重华一掌震碎了手边的桌案,他抬手指着时璎,忍无可忍道:“你怎么坐上掌门之位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贪财,你害命啊!” “我害谁的命了?” 时璎皮笑肉不笑,殿内十几盏明灯,没有一盏的光落在她身上,横梁的阴影罩住了她半侧脸,整个人的气场也迅速沉冷下来。 重华睨着她,“我二师兄门下三人,属你资质最平庸,最上不得台面!若非你大师兄、大师姐被你害死了,这掌门之位,能落到你手上?当真是见了鬼!” 他指着自己的胸膛,“我,一不为求道长生,二不为光耀师门,三不为维正武林,我就是个贪财的俗人,我敢认。你做过的那些亏心事,你敢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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