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时璎心下微沉,抱剑行礼。 戒真不受她的礼,就让她抬手弯着。 “既日日躲着我,还行礼作甚。”他脸色铁青。 “晚辈不敢。” 时璎裹缠在右手上的白布露出半截,戒真扫了一眼,板着脸说:“免礼。” 他一手执于腰腹,一手背于身后,衣衫素净,上下没有一丝褶皱,光是瞧见,便觉得死气僵板。 活像个老顽固。 戒真行至寒止跟前,“你是时璎新收的徒弟?” 他对时璎毫不客气,对寒止虽也不是和颜悦色,但没有过分的言语。 寒止轻掀裙摆,规规矩矩地跪下身,“师祖伯在上,请受小辈寒止一拜。” 戒真脸色稍有和缓,“起来吧,我和你师父还有些话要讲。” “是,小辈先告辞了。” 寒止冲着戒真乖巧一笑,笑得他有火都冒不出,只得颔首相应。 莲瓷一言不发,追上了寒止的脚步。 直到两人走远,戒真才厉声道:“跟我去小祠堂。” “是。” 寒止走后,时璎就变得寡言,甚至不怎么开口,只是她自己没察觉。 *** 小祠堂后院。 “跪下。” 戒真手里攥着一把戒尺。 时璎面不改色,单膝跪下,将剑搁在手边,这才弯下另一条腿,她举起双手,一言不发。 “时璎,你不是黄口小儿,懵懂稚子!你对你自己的身子,可曾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爱惜!啊?” 戒真气极,连连抽打。 戒尺落在掌心,疼得时璎双手发颤,她默默捱着,从手心发烫,再到红肿发麻,她都一声不吭。 “从前,我觉得你年纪尚小,还不懂事,如今呢?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戒真掏出一瓶药,毫不留情地扔到时璎身上。 这是折松派的禁药。 几十年前,气宗弟子为求短时间内精进,常服用这种药,虽效果显著,可贻害无穷,轻则走火,修为毁于一旦,重则暴毙,不得好死。 时璎近来频频遭到真气反噬,就已经尝到了恶果。 “晚辈知错。” 戒真忍无可忍,震怒道:“你给我闭嘴!” 他手中戒尺不停,打得时璎掌根皮开肉绽,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急于求成是习武之人的大忌!你以为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能踏上万宗巅峰?简直是痴心妄想!” 戒真气得眩晕,他用戒尺指着时璎,“你老实说,这药你吃了多久?” “十日。” 时璎眼底通红,“师伯,我不能输。” 戒真手一僵。 “一月前,落仙门向我派送了战帖,那时我急火攻心,内里大损,若是不吃这药,只怕难以应付。” 时璎断断续续地说:“师伯,我不能丢了折松派的脸。” 服用禁药这件事,她打心底里不认为自己错了。 “好!好啊!” 戒真被三言两语呛得后仰,怒火滚烧,他换了只手,抄起戒尺就抽。 一时血肉横飞。 “是为了折松派的脸面,还是为了你自己的脸面!” 手心早就麻木了,时璎闻言,只道:“师伯就权当晚辈是为了自己吧。” 她深吸一口气,“要我输,不如杀了我。” “你!” 时璎垂下眼,决然不语。 戒真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掌,心中大痛。 打在时璎身上,全都痛在他心里,他不明白,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会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适才直冲天灵盖的火气消下不少,随之涌上心头的,便是浓重的无力感和恐惧,戒真见过太多误入歧途,尝尽苦楚的人,时璎绝不能步了他们的后尘。 他将戒尺狠狠摔在地上,转眼盯着小祠堂里的昏光,良久才涩声说:“执于成败之人必败。” 戒真说完,忽然咳嗽起来,一直沉默的时璎站起身,稳稳搀住了他。 “日后不许再碰这些药。” 戒真欲要把脉。 “是。”时璎暗暗掩饰脉象。 戒真收了手,心下担忧散了些,好在,禁药荼毒不深。 他把伤药递给时璎,只留下一句话,便大步离开。 “美玉也好,朽木也罢,贵在自知,人外有人,得认命。” 时璎没有回应,也没有上药,半晌,她拔剑出鞘。 凌厉的寒光撕破昏夜,裹挟着剑气撞响金鼓,震得满院青竹狂颤,血珠顺着剑柄淌下来,一滴一滴地砸在石板上。 朽木就要认命? 凭什么? *** 夜半人定,时璎才提剑回房,她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里屋有动静,待她走近些,周围便一瞬安静了。 推门而入,时璎一眼就发现,垂帷后,床榻上,有一个人。 “师尊,我等你许久了。” 时璎反手闭上门,“不是说,人后不必再唤我师尊嘛。” 寒止轻笑,“反正现下就你我二人,我叫什么不行?” 时璎将剑搁下,“随你吧。” 屋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她一时觉得不习惯,抓起衣裳就去了浴房,路过书架时,她瞟了一眼。 没有翻找的痕迹。 待她收拾好再返回时,寒止依旧没有走。 时璎走到榻边,“怎还不走?” 寒止右手支着头,丝质宽袖滑落,露出了半截白皙的小臂,她侧卧在榻上,左腕搭着臀,周身都散着淡淡的懒意。 “累了。”寒止停顿少顷又说:“我洗干净了的。” “我没嫌你脏。” “既然如此。”寒止看了眼她掌中的伤,“床都暖好了,掌门——” “上来吧。” 挨了打,人正脆弱着,需要人陪,是个靠近的好时机。 时璎却说:“分榻,我睡不着。” 寒止在暖黄烛光里撑起半身,提起裙摆,跪行到榻边,她眸中笑意潋滟,微抬下巴道:“行,我去找莲瓷睡。” 时璎眼神当即沉下去,她抬手挥灭了所有烛灯,又抓住了欲要穿鞋的寒止。 “她累了,你还是别去打扰了。” 四下骤然被夜色笼罩,静夜里,两人靠得近,只是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时璎,你方才还说睡不着的,怎一听我要去找别人,就变了卦?” 眼睛看不清,嗅觉就灵敏起来,凉凉的香气让人越闻越觉得安心。 时璎笑了。 她松开寒止,继而将自己的衣裳脱了,“你安分点,我就能睡着。” “安分?这两个字,我从前可没听过。” 寒止钻进被窝里,时璎也随后躺下。 刚碰到床褥,时璎便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她转身背着寒止,“那你就胡闹吧。” 腰肢霍然被人圈住,时璎来不及回头,寒止就贴上了她的脊背。 虽然隔着两床被褥,但她依旧能清晰地体会到寒止的存在。 “做什么?” 寒止收紧了手,将人箍在身前,顺着她的话说:“我胡闹啊。” 从未被人拥抱过,时璎身子僵直,“你倒是挺熟练。” 她将“熟练”两个字,咬得重,彼时偷听墙角,她可是什么都听见了。 寒止笑说:“我会的还有很多。” “倒看不出寒小姐还是个风月老手。” 时璎渐渐放松了。 “是啊,师尊要当心了。” “该当心的是你。” 绷紧的身子刚松下,倦意又再次袭来,时璎阖上眼,没有拒绝寒止的亲近。 浑话不能多说,寒止很会把握尺度,她收敛了笑,认认真真地说:“手疼就喊我,我睡觉浅,能听见。” 她话音很温柔。 “时璎,别一个人忍着。” 过了好一会儿,时璎才缓缓地“嗯”了一声,她在无人得见的昏黑中,红了眼眶。 这一次,她又被拿捏住了。 待怀中人的呼吸愈渐平稳,寒止才慢慢抬起眼,心下暗松了口气。 她半个时辰前潜入时璎的屋子,是想寻找记载治手秘术的典籍,奈何时璎走路轻,气息也轻,待她察觉到时璎时,复原完翻找过的书架,已然来不及离开。 其实,寒止不清楚这治手的秘术是不是有文字记载,若有,偷了方子就跑,是最简单的,若是没有,就只能依靠时璎了。 可时璎多疑,既本着治疗寒症而来,就不能马上提左手残损一事,否则她定然多心,想要治手,就得先取得她的信任,届时再提,便是水到渠成。 不论如何,拜入门下,也算是成功了一半,可寒止盯着时璎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快意。 所有的谋算都抵不过本能的驱使。 不论寒止如何麻痹自己,都无法掩盖的事实是—— 靠近时璎,她不反感,甚至觉得愉悦。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15章陷阱 卯时不到,时璎就醒了。 她这一觉睡得沉,等再睁眼时,夜里的姿势就对调了,寒止钻到了她的被褥中,现下正缩在她怀里酣睡,猫儿似的蜷着身子。 窗外的昏光映亮了她颊上淡淡的红晕,素日里冰凉的肌肤被捂得微热,被子刚掀开一角,她蜷长的羽睫就颤个不停,但没见转醒的迹象。 时璎不禁捏了捏她的耳垂,心中暗笑。 “不是说浅眠吗?” 她打量了寒止好一会儿,卯时一刻才提剑出门。 而时璎前脚离开,寒止后脚就惊醒了。 她蜷缩成一团,难以自控地轻轻发抖,余光照见被子上的绣花,她怔愣片刻,意识到自己滚进了时璎的被窝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寒止完全不知道,时璎是何时离开的,她也不清楚。 四肢微微发凉,寒止蜷着没动,她惊讶于自己的沉睡,更惊讶于自己对时璎的亲近。 若说留宿是权宜之计,这钻进别人的怀里,又算什么? 寒止默然想着,脸腾地热了,分明四下无人,她却一把扯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忽然房顶石瓦一响,接着一道身影便出现在窗外。 寒止探出脑袋,窗外蒙蒙亮,她认出来人是莲瓷,当即披衣起身,“进来。” 莲瓷左右张望一番,这才推门而入,她小心翼翼地闭上房门,周身还裹着深山夜里的潮湿气。 “找到了吗?” 莲瓷将匕首别在腰后,“药阁里压根就没有多少藏书,我每一本都翻过了,还是没有找到这记载治手秘术的典籍。” 寒止轻叹口气,“我也是一无所获,秘术不在药阁,也不在掌门房中,或许,它没有文字记载。” 莲瓷不禁问:“少主为何不跟时璎明说?” 寒止摇摇头,“我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若是马上提起,只怕她稍稍一想,就什么都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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