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冬天,空气中却有点夏天般的黏糊。 “你怎么不走?”竹鱼催促。 折春说:“你先。” 冲动突然涌上头,竹鱼已经转身走了一步,又转回来,深吸一口气,向下摆手,“低一点头。” 折春还在看她,杏眼圆圆,闻言弯了腰,歪头,意思是“怎么了”。 竹鱼伸手放在她的头顶,摸了摸,把乱发压下,又揉了揉。 折春微讶,但没有动作,只是任她摸着。 这一瞬间突然被无限拉长,四周安静得不像话。竹鱼的胸膛被一种说不清的感受满溢着,直到逃也似地跑进楼,等躺到床上还无法消散。 骆凝说:“下午有人来取票。” 她这才想起来摸手机,微信的红点多了好几个,云穗的消息已经落到了中间。 …… 云穗:好,那我下午自己来取票。 云穗:[图片]已经取到了,谢谢! 竹鱼回了个“ok”,然后打开相册,把今晚拍的唯一几张照片翻了翻,导进电脑,才沉入梦境。 - 一语成谶。 竹鱼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时,离手机闹钟响起已经过了一小时。 她瞬间清醒,从床上飞奔下来,又连打了三个喷嚏,把骆凝吓了一跳,问:“你怎么还没走?比赛开始半小时了。” “阿嚏——我吃了感冒药有点困,没想睡过头了——阿嚏!” 竹鱼用一分钟穿好衣服,然后洗了脸带上口罩和帽子,就顶着眩晕的头冲了出去。 原本就有感冒的迹象,昨天又吹了冷风、现在还能不能赶上折春唱歌、好困好饿……这些思绪在脑袋里混杂成一团。 她推开大礼堂侧门。 目之所及都是昏暗,台下满坐着,嘈杂。 右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嗨。” 是蔚子洺。 竹鱼忙问:“到几号了?” “4号刚刚唱完。”他回答。 竹鱼长舒一口气。 幸好。 她这才放下心搭话:“你买到票了?” 他笑笑,“找了好几个人才收到的。” 他准备的是真的齐全,手里正在调试相机,不时举起来看角度,衣着和发型都极尽精致,和她天差地别。 竹鱼低头看看自己紧裹着的羽绒服、运动裤和棒球帽,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拉低帽檐。 对了,录像。 她连忙翻出手机——刚在宿舍睡得昏天黑地,连充电都忘了,现在右上角显示着10%,应该能堪堪支撑她把视频拍完。 竹鱼盯着空荡且黑暗的舞台——工作人员正在摆放麦架。 刹那间,灯亮了。 她的视线和追光灯一起落在折春身上。她抱着把吉他,帽子压得很低,被笼上淡色的光晕。 在满场寂静中,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 竹鱼屏着气,看折春的手落在吉他上,拨动第一个和弦。 歌声从台上飘过来,很远很轻。 音节拼凑出熟悉的曲调,在黑暗中流淌。到了副歌部分,四周浅浅合唱的声音变大了,蔚子洺的声线格外明显。 竹鱼却安安静静地看着,胸膛微微发热,吸了吸鼻子。 吉他声渐渐变缓,归于沉寂。一曲终。 一片寂静中,蔚子洺摁下相机键,带头鼓起掌来,而后掌声和口哨声便淹没了观众席。 竹鱼感觉闷闷的发昏,眼前光点乱跳着,像是身处一瓶即将爆开的汽水中。 就在这时,折春向这里瞥了一眼。 若有似无。 竹鱼这才摁了暂停键,把手机揣回兜里,坐下。 她任自己的身体陷在椅背中。下一位选手选了慢歌,声调和旋律都有点近似催眠曲,困意便涌了上来。 好冷,额头却在发烫,竹鱼这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但“本来就来晚了还是想留到最后”的意志强撑着她,后面几首歌都仿佛“嗡嗡”声在耳边回响。 蔚子洺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竹鱼,你还好吗?” 眼皮有千斤重,她“嗯”了声,挣扎着起身,问:“选手都唱完了吗?” “对。要宣布结果了。” 竹鱼的视线在昏暗中划过一排排人影,敏锐地捕捉到了折春。 她坐在评委席后,正在低头看手机。 为了省电,竹鱼连网都关了,现在又连忙打开。 红点凌乱地跳跃了一阵,折春的对话框停在了最顶层。 折春:看到你了。 折春:我还担心你不来了。 折春:怎么样,这次声音有抖吗? 竹鱼忙回:睡傻了,闹钟都没叫醒我,幸好赶上了。 又夸:唱的很好,第一稳了。 她抬头看折春。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在黑暗中笼出一块白。 折春秒回:第一吗? 主持人登台,开始念长长的台本,从第十名很快地宣布起来。 她又回:我没想过。 “……本次‘十佳歌手’复赛的第一名就是——” 【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 折春:你觉得好就足够了。 “——折春!” 白色对话框和主持人中气十足的大喊同时出现。 蔚子洺叫了一声,很努力地鼓起掌来。 竹鱼一愣,抬头。 折春取了帽子,缓缓走到了台上,站在几个选手中间。棕发被扎成了高马尾,眼睛被四周的彩灯照得晶亮,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她们之间隔着欢呼声、暖气的闷热和海浪一样晃荡的嘈杂,折春的视线却跨过了这一切,遥遥对上了她的。 心跳声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折春在后门口找到竹鱼时,她已经快烧成了一块炭。 15岁的暑假,竹鱼无师自通地懂得了一个道理——当人烧到了一定程度时,往往会做出匪夷所思的动作,包括但不限于穿越三条街去药店买一盒健胃消食片和熬夜到四点看着狗血虐文哭。 所以折春一对上她烧红的脸颊就一惊,伸手探她的额头——烫得像块铁板。自己的皮肉似乎发出“滋啦”一声。 保守估计有39度。 “快去医院!”她当机立断,拉住竹鱼的胳膊。 铁板竹鱼云里雾里的,挣扎一下,毫无道理地想:不去医院就没病,我不去医院。 她又想起来准备好的祝贺语还没说,坚持着郑重道:“今天唱的太好了。” “好好好,谢谢谢谢。”折春又无奈又好笑,发现再扯也扯不动,妥协道:“那吃点药总行吧?退烧药有吗?” 竹鱼摇头。 校医院早早下班,折春回忆了下,依稀记得自己宿舍还有剩的,就把竹鱼拉着往三号楼走,边走边打电话,说:“喂?娟娟,你在宿舍吗?对,比赛结束了……晚上再跟你讲,你先帮我把桌子下的药箱打开,里面应该有退烧药,嗯,拿出来,我一会上来取。” 竹鱼亦步亦趋,跟着念:“娟娟。”又不过脑子地问:“你为什么不这么叫我?” 折春一顿,心想这真是烧糊涂了。但她对病人向来宽容,好声好气地将人安置到大厅宿管旁边坐下,嘱咐:“在这儿等我,马上下来。” 竹鱼乖乖地点了两下头,难受劲涌上来了,脸上却还是笑。 折春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次,五层的楼梯跑得飞快,不到十分钟就拿着退烧药和杯子下来了,手一伸,递到竹鱼面前,“喝。” 水还是热的。 她乖乖喝了,又问一遍:“你为什么不这么叫我?” 折春盯着她绯红的脸颊,想起这场病的始作俑者是带她大半夜吹风的自己,难免愧疚,于是叫道:“鱼鱼。”又觉得奇怪,补了声:“竹竹。” 竹鱼蹙起细眉,“算了,好难听。” 折春关注点不在这儿,她伸手贴竹鱼额头。竹鱼一抖,抱怨:“你的手也太冰了吧。” “是你太烫。”折春又问:“真的不去医院吗?” 见她还摇头,折春妥协又不完全妥协,说:“明天再烧我们就去医院。” 竹鱼拉下帽子盖住眼睛,态度很明确。 “明天我给你打电话。”折春又说一遍,单方面完成了两人间的约定。 竹鱼勉勉强强地动了下脑袋,也看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说:“那我回宿舍。” “我送你。” 好吧,反正自己一个人也回不去。竹鱼以一种老太太过马路的姿势被折春搀扶着,她是老太太,折春是雷锋。 折春确实是雷锋,这么晚了又送她又给她吃药的,亲妈也不逞多让。 等我好起来,一定要请她吃烤肉,竹鱼想。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烤肉,九分熟了。 九分熟的人显然不能再从六号楼跑回七号楼,哪怕可以,指着七号楼说“到这儿就行”的竹鱼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她无力解释更多,张张嘴破罐子破摔,说:“2楼225。”俨然一副走不动的样子。 折春什么都没问,就扶着竹鱼送货上门了。 骆凝开的门,还敷着面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但想起下午竹鱼的状态,很上道地问:“烧啦?” 折春简略地做了概括,还留了微信,嘱咐:“明天如果还没退烧,就给我打电话。” 骆凝点头。 生病的人最脆弱,竹鱼被感动得双眼湿润,不过暂时还没泪水。没等她流出眼泪,折春就准备走了。她用一只手把竹鱼被帽子弄乱的发捋了捋,说:“早点睡,晚安。”就带上了门。 骆凝把她拽到床上去,关了灯。 另两个人还没回来,骆凝翻书的声音很轻,竹鱼把被子裹得更紧一点,在黑暗中等着药效战胜头疼。 思绪乱飘,今天的片段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回溯。她想起折春被追光灯映照的半张脸,还有握着麦克的手——修长,光洁,简直像泛着荧光的玉。 倘若握上的一只银白色的麦克,一定最适合不过。 骆凝的声音突然飘过来,“睡了吗?没睡出个声啊——折春问我呢。” 竹鱼没睡,但她不想说话,嗓子疼,眼皮也沉。她想说不要问骆凝,问我,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两个失眠的傻瓜,天生一对。 骆凝耐心等了半天,低下头打字。 折春收到信息就关了手机,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一小块湿渍,在黑暗中和清醒对峙,寄希望于微小的困意。 …… 竹鱼是被拍醒的。 骆凝不孔武,但有力,中国鼓的学习成果完全展示出来。睡得九分沉的竹鱼惊醒,面容憔悴,黑眼圈掉到下巴上。 “快起来,折春十分钟后就来。” 竹鱼还没反应过来,拖着鼻音问:“来干嘛?” 骆凝又急又气,翻个白眼,“你都快烧傻了,昨晚喘得像个风箱,还不去医院难道等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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