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她思索片刻只说。 “嗯。”苏流光身子一松,倚靠在身侧的栏杆上。 良久,江枫起身,她转身趴在栏杆边,她面向栏杆,仰头也看向天空。苏流光是背对栏杆,她默默瞟了江枫一眼,姿势不变。 日记本中,张丽丽幼时条件不算好,但她聪明,能力又强,毕业没几年就收入稳定且不低。 她有喜欢的人——甘霖,大学毕业后分手,日记中说是害怕耽误甘霖,甘霖家中条件还算不错。 甘霖很久之后和张丽丽在同一个公司,甚至是相邻工作位置,张丽丽那时经济能力尚可,但仍不同意甘霖的追求。 甘霖磨了她很久,她似是被打动,写了那封信给甘霖要告白。可惜,天有不测,前夜被歹徒误伤,离世。 除此之外,还有大篇幅的日常记录。 如被规划好一举一动的机器人一般,她的生活规律到死板的地步。 晾衣服的时间有规定,购置用具的品牌、时间、地点也有规定,就连吃饭娱乐放松时间也规划得极严。 字里行间能看出她对此的厌恶,但她却仍是如此。 “她可能太压抑了吧。”江枫组织着措辞,缓缓道:“我看着那些定好的时间,好像有一座山压在身上,只是看着就难受。” “但又很不理解,分明是她自己定下的,自己又形容的那么……灰暗。而且很奇怪,她如果痛苦,为什么不结束呢?这东西又没人强迫她。” “当然可能因为我不是她,到底不能设身处地理解。”她忙解释补充。 苏流光侧头看向她,她也转头对苏流光笑了下,没有一丝杂质似的,丝毫看不出烦闷。 而后她又转头回去看着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感觉吧……哪里是时间追赶她,分明是她自己追赶自己。” “还有甘霖,工作之后她经济实力足够,干嘛还拒绝?” 苏流光不言,递给她一张纸,是体检报告。江枫接过,看到内容后困惑更深。 张丽丽的,胃癌晚期。 “……” 江枫继续往下看完,时间是13号,若她没记错,张丽丽那封信署名日期是15号。 “?”她一懵,“不是,她知道之后才写的?更怪了。” “不都是真的。”苏流光没头没尾来了句,她垂眸看向地面,声音平淡。 “啊?”江枫更懵,“这时间是颠倒的吗……” “不是。”苏流光说着,面不改色。 她从口袋中又拿出来一张纸,被纸巾包着。 江枫注意到她起伏异常的胸口,很快移开目光,默默接过去,捏着纸巾打开看。 纸张边缘平整,不像是被撕下来的,可看纸张和字迹,分明的确是日记本的继续。 那就只能是撕下它的人过于小心谨慎。小心到江枫看时完全没发觉,若是苏流光不主动拿出来,她完全察觉不到。 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所以我做出了祈愿,以求自己有能力抓住她和这个世界。’ 祈,愿? 这字眼太过熟悉,熟悉到江枫一瞬间就能联想到,从而带来脑中无尽的空白,宕机片刻才缓缓反应过来。 在她的祈愿世界里,她自然有足够的能力。 为什么有能力结束痛苦,却还选择如此折磨自己? 因为能力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她感觉嗓子有些干,“这不是日记,这是她……真假参半的,幻想?” “嗯。” “……” 所以她的现实是浸泡在无力中的痛苦。 她写她愤世嫉俗。学生时代讨厌古板陈旧的教学方式,工作时讨厌没用的形式主义。 她写她不苦于世俗,只苦于自己。学生时代能轻松完成的学业,工作时能随手解决的问题,她毫无压力。可似乎是太有规划,于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也一板一眼,如此徒增痛苦,却不抽身。 可这些都是她幻想的。 江枫想象了下她现实中的处境,一时间五味陈杂,“原来说的是现实里一直在被时间追赶。” 她愤世嫉俗,也苦于世俗。 “怪不得知道得了绝症还要告白,现实里估计绝症是真的,告白是假的。” “是。”苏流光肯定。 江枫消化片刻,辨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忽而她皱眉,“以求自己有能力抓住她”,可在这里张丽丽不还是没抓住她吗? 那些夜晚麻木的行人,那些警局中忙得团团转的警员,那些扭曲的歹徒。 在她的祈愿世界中,她最终也没能和甘霖告白。 在她的祈愿世界中,为什么仍要持续悲剧? 超脱世俗之后,为何又要困于自我呢? 风又一次吹过二人身侧,将江枫的思绪吹得翻飞,诺大世界,偏如此让人不知头尾。 “她不是祈愿这里。”苏流光忽道。 江枫一愣,不祈愿这里,祈愿哪里? 她不是界主吗,不然还能是别的? 还是说,如玩家一般祈愿,祈愿增强她现实世界里的能力? 那她应该是玩家,怎么会成为世界的主人呢? 一念起,这个猜测带来一簇电流,从发顶钻到脚底,冷意与麻痒弥漫全身。 “玩家会变成……界主吗?” “她的祈愿不可能是世界,这个世界不符合。”苏流光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沉默流散开。 江枫声音有些干哑,“什么叫不符合?” 苏流光不作声,隔着绳子拎起地上的日记本。她没碰到本,绳子是她从世界里找到的,白鸟没有反应。 她走到天台另一侧,也就是这一栋楼的背后那侧。她将手伸出栏杆外,缓缓提起绳子,用手触碰到日记本。 白鸟还是没有反应。 手收回栏杆内。白鸟开口,尖啸声准备升起,苏流光又伸出栏杆,白鸟抬起的翅膀放下,声音收回了腹中。 前后左右四侧的栏杆,左右和后方,手伸出栏杆后再碰日记本白鸟都没有反应。 只有在楼内和楼前,白鸟才会因日记本被她碰到而尖啸。 “……” “之前你说用世界以外的东西碰日记本,它会攻击你,只要不是外物就没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江枫抬头看苏流光,苏流光仍旧背对倚靠着栏杆,她则站在苏流光身边。 “就像她之前直接给我们项链和包,空间里又来问我我的感受。” “它不分重点的场景转换,难易程度也是,天堂地狱之间说变就变。” 苏流光侧目看她,“像个新手。” 江枫连连点头,她之前就有感觉到不对劲,苏流光这么一说,总结到她心坎儿上了。 “对。”像个对自己的世界还没掌握好,对尺度把控不够,对设置不够精细的新手界主。 苏流光目光仍旧停留在江枫身上,她轻声哼笑,片刻后才别开视线。 莫名其妙。 江枫纳闷,“笑什么,这话题也不好笑吧?这么说下去,她很可能是从玩家变过来的,玩家能当界主,这很恐怖啊。” 苏流光却忽地勾唇,弧度明显,眸中却无笑意。 她远望天际,“是恐怖,是新手也不错。”她目光下移,落到江枫面上,“可你已经不是了啊。” 江枫一怔,思索片刻试探问:“你是在夸我吧?” 苏流光这次笑得真切,“是夸你。” 江枫皱眉挠头,“真的假的?” 苏流光眸光深了几分,“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你敏锐,还是迟钝。” 江枫懂了,刚绝对不是夸她。 她嘟囔,“迟钝是迟钝,就长了那么一个脑子,一个心眼。不过你可得了,天天揣摩你那两句话下的意思,我都感觉自己快成福尔摩斯了,专研究你。” 第93章 滴答(三十三) 苏流光缓缓勾起一丝笑意,不浓,不深,若有若无,似还有些惆怅,如夕阳薄暮的最后一丝霞光。 江枫看着,作咬牙切齿状,“看看看,就是这种,笑得莫名其妙,绝对有心事,还跟我有关。” 苏流光垂头一瞬又抬起,面带笑意看着江枫,“猜对了,很聪明。” 这笑浅淡温和,却沉似山川,直直跌进江枫心间。她闷声,“聪明什么,我又猜不出来。” 她总是猜不出来,从小迟钝到大,不过倒也无伤大雅。 她垂着眼,眼睫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苏流光恰巧看到,她合了下眼,“你可以问啊,最初不是什么都问吗?” “我才不问,你不说就不说呗。” 早已不是最初,自然也无法以最初来衡量。 又看她两眼,江枫寻思着好像也还好,她也看不出所以然,总之没在苏流光身上感受到压抑。 那就暂时不用担心,回去再说,回去后有的是方法。 “得了不说这些,假如她是由玩家而来,刚来是新手,那倒是能解释通。” 为什么要在死亡前写好告白信? 为什么执着于一些答案,哪怕甘愿送出机会,哪怕是界主理应敌对的玩家? 大概便是因为她祈愿过,但为时到底已晚,有些事错过来再如何也弥补不得。 “不过……”江枫道:“失败之后变的,还是没失败就选择了成为……你有头绪吗?” “没。”苏流光回答得干脆利落,“但没有影响,日记本里的足够通关了。” “嗯?我这还攒了一堆疑惑呢,这就可以了吗?”江枫纳闷。 苏流光笑笑,“你觉得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 “……”江枫沉默片刻,“好像的确,她要是清楚干嘛来问我,之前那次多出来的雷,我寻思就是因为她当时问了我,她那时候不是说得很急嘛,赶时间似的。” 赶谁的时间她没说,二人心口不宣。 如此前扮演胡永最后被劈的狗人同志,方才活动规律明显的白鸟,这里处处都是规定。 狗人是因为擅自在玩家面前进行空间传送,被世界惩罚,白鸟的规律是由不熟练的界主张丽丽所定, 惩罚狗人的世界规律,远在张丽丽定制的世界规律之上,单独每一个祈愿世界之上又有大世界规律管控,那谁又能说界主不受制裁? 白鸟忽地展翅,带起强劲的风,江枫和苏流光却都不曾晃动一下,尽管姿势都随意。 猎猎的风声中,苏流光仍维持着笑,让江枫心惊肉跳。 她说:“那你觉得谁对谁错?” “……”江枫不知。 家庭环境不可选,张丽丽童年造成的争强好胜无可奈何。 能力与智商也不能选择,张丽丽祈愿也无可厚非。 甚至张丽丽的祈愿世界中,她也分不出什么重点不重点,一切都是乱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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