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信徒 池瑜转过头,越过驾驶座,给了齐清一个虚虚的拥抱。 她眸子里是晦暗不明的光:“我很高兴。” 两颗心脏贴在一起。 池瑜的车隔音性能很好,齐清几乎能在车马喧嚣里听见节奏不一的跳动声。 齐清疑惑:“可为什么呢?” 她不漂亮,也不自信,不是什么能让神明高兴、满意的妻子。 池瑜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无奈地笑:“可能是你让我想起千岁的上一个妻子了吧。” 轻轻铁了心要问个明明白白,有些执拗地追问:“为什么,她不在了吗?” “嗯,不在了。”池瑜扭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攥紧了掌心。 她不再解释这个问题,转而道,“那你呢,高兴吗?” 齐清有些犹豫。 她想摇头,毕竟她们相遇的开端并不那么美好。 她被她最爱的人亲手抛弃,被她生长的村子辜负,被献给这个村落代代供奉的神明。 那些偶尔仰望天空时幻想过的未来。 那些小心翼翼期待过的“脱离齐家村”后的世界。 那些本就埋在心底不敢肖想的幻梦,在此刻付之一炬,终究,世界变回晦暗苦涩的最初模样,让她认清了自己从未被任何人爱过,随时会被任何人放弃的事实。 但偏偏,那个千岁大人是池瑜。 偏偏池瑜那么好,她舍不得摇头,舍不得说自己不高兴。 更重要的是,她本能地有些想点头。 于是她真的点了点头:“遇见姐姐,我很高兴,但我今天很难过。” 齐清眨了眨眼,泪珠便顺着睫毛颤巍巍滚了下来,无声地抽泣大哭。 池瑜抬手帮她擦了擦。 手指触碰到脸上,凉凉的。 池瑜直视着她,收起了那些散漫慵懒的笑意,平静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那好像不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安慰。 而是格外真诚的提问。 “我……”齐清擦干了眼泪,鼻头和眼眶都红红的,唇珠还在微颤。 池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她怕再看下去,下次自己会找个理由故意把齐清气哭,好再看一次她这副模样。 齐清对她的审视一无所知,鼓起勇气问:“姐姐,如果我想让他们被法律惩罚的话,你会生气吗?” 池瑜疑惑:“我为什么会生气?” “他们不是你的信徒吗。” 就连送活人当祭品这种事都做了,不可谓不是忠实信徒。 在神明的面前说要惩罚她的信徒,像极了挑衅。 池瑜挑眉笑了,目光里含着清澈冷意:“神不会因为人类的膜拜而给他们任何怜悯,换而言之,不论信,还是不信,在神的眼里并无差别。” 齐清哑然。 池瑜发动了车,最后一点笑也冷了下去:“但我不建议你抱太多希望。” “为什么?”齐清不解。 那个问题之后,车里的空气似乎陡然冷了几分。 齐清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或是什么,千岁大人似乎生气了。 或者是那不是生气,而是一种更为复杂和悲凉的情绪。 “你没有胜算。”池瑜轻声道。 齐清试图辩解:“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总有人愿意为我作证。” 池瑜嗤笑:“那么多人?哪些人?” 齐清愣了愣,如同骤然惊醒般意识到,这件事知情的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齐志强和马惠娟知情,但他们不可能去佐证,否则那就是承认自己的罪行,他们只会说自己的小女儿承受不了每天照顾智力障碍的哥哥,一夕之间,不辞而别。 至于送王船,那也是齐家村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船上堆满了献给千岁王爷的祭品。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船上放了个活生生的新娘,更多在外围的男人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个纸人。 真正知情的,只有那天在神船下的几个巫觋和最近的几个男人。 可火舌将空气和思维扭曲殆尽,齐清的脑海里只剩下灼热的痛苦,根本想不起究竟是哪些人主导了这场灭绝人性的祭祀。 齐家村极为偏远,祭祀更是在山海之间进行,不管是人证还是监控,都无处可寻。 齐清憋得两只手不由自主攥紧了拳,红着脸坚持:“但至少得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吧?” 就算找不到证据,也无人可以作证,难道真相就该从此尘封吗? “然后,你会成为登上新闻头条的臆想症患者,村民口中的诈骗犯,诬告自己父母的不孝女。”池瑜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因为—— “你没办法解释,为什么经历了你所说的一切,可你却还活着。” 齐清冷静了。 她悄悄松开了攥着拳的手,泄了气般靠在椅背上。 这件事好像变得无解一样。 如果千岁大人是假的,不存在的,那么自己现在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死了,无从伸冤。 如今,千岁大人把自己救了。 她从一场根本不可能生还的大火里活了下来,救她的人是神明。 别说法官了,她班主任都不可能信。 齐清已经清楚,池瑜说得都对。 但当一条路怎么也走不通的时候,人多少会开始钻牛角尖,她问:“姐姐怎么知道会这样,你又没见过。” 池瑜平稳地开出地下车库,侧过头去付停车费。 齐清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说:“忘了向你介绍我的另一个身份。” “你好,我是陵市驰骋律师事务所创始人,池瑜,今年28岁。” 她见过的案子太多了,见过的人性也太多了。 不用看都知道一件事最后会走向什么结局。 齐清的最后一点执着也烟消云散了,停顿了一会才问池瑜:“做神仙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做律师呢?” 她那么漂亮,就算是想在人类社会玩角色扮演,那去做演员也可以吧。 池瑜偏过头,嘴角上扬,“人们信仰神明,交上贡品,得到回应,这跟律师做的不是同一件事吗?” 齐清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过池瑜,于是盯着她发起怔来。 池瑜撩了撩耳侧长发,皮肤被街边路灯照得如同白玉,圣洁又温柔。 她看着前方,目不转睛地补充:“神治的时代过去了,神已经不再无所不能了。” “无所不能的,是人类。” 池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很矛盾。 无可奈何却有些自豪。 齐清脑海里闪过雕梁画栋的神船宝阁、缀满珠玉的凤冠霞帔,熊熊燃烧的大海。 她又看向周围的车水马龙,城市不灭的璀璨夜景,空中川流不息的航线。 那确实都是人类创造的神迹。 神都不得不为之叹服的神迹。 “有一天,我也会无所不能吗。”身为人类的齐清向神明发问。 池瑜浅浅点头,嗓音低哑:“会。” 车停在了池瑜楼下,池瑜和齐清都没有再开口。 齐清上楼后拿着刚买的衣物洗漱、回到次卧躺下。 池瑜的房子太大,回声让隔音效果打了些折扣。 齐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偶尔听见外面有细碎声音。 她隐约听见隔壁像是梦呓般的声音:“别过来……别靠近我……” 然后是玻璃杯打翻的凌乱声音,一阵收拾房间、拉动窗帘、开窗的窸窸窣窣。 最后似乎是池瑜拉开门,去了厨房。 齐清脑子里回放着池瑜的话。 “你没办法解释,为什么经历了你所说的一切,可你却还活着。” 她感到越发无力,根本无法入眠。 于是也拉开门,朝着一片漆黑的厨房走去。 只有油烟机的一盏小灯亮着。 电磁炉在煮泡面。 案边放着瓶红酒。 池瑜家里没有明火,甚至连根蜡烛都找不到。 齐清循着灯光走到厨房门口 池瑜冷不丁地开口:“齐清。” 突然被叫了名字,齐清惶然地抬头,被池瑜深邃如海的眸子捉去了视线。 池瑜换掉了那些华服,头发随手扎在脑后,穿着松垮的浴袍。 微弱灯光照亮了她的侧脸,慵懒却又迷人。 她光滑的小腿从浴袍下摆隐约露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地板。 “成年了吗?会喝酒吗?”池瑜问。 齐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虽然上学比较晚,已经成年了,但没喝过酒。 池瑜闻言拉开冰箱。 光线争先恐后涌出,铺了她满脸,她伸出细白手臂,抓了盒牛奶,倒进高脚杯里:“那你喝奶,我喝酒。” 齐清怔着神,麻木地点头。 明明那些成熟的衣服和高跟鞋都已经褪去,但池瑜就这样穿着浴袍游荡在厨房里的样子,却让她心跳得更快了。 池瑜身上,像有某种齐清尚未明了的吸引力,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齐清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接过那杯牛奶,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冰凉的牛奶顺着食道流经五脏六腑,让她冷静了些。 齐清再次抬头,池瑜骨骼分明的手指捻着颗樱桃塞进嘴里。 另一只手里,高脚杯轻轻晃着,酒液的边缘透着薄薄的光。 流光溢彩,像个暗夜里的妖精。 “喝这么快做什么,借奶浇愁吗?”池瑜从齐清手里抽走杯子,嘴角噙着笑。 齐清摇了摇头,胡乱掩饰刚刚动摇的心旌:“我只是在想之前聊过的话。” “如果你还是不甘心,那不如做我的信徒。” 池瑜唇角勾着笑,语气漫不经心,白玉般的指节点了点齐清眉心:“或许,我会实现你的愿望呢?” ---- 你们再不想起泡面,面就要坨了!!
第6章 梦魇 齐清静静地注视着池瑜。 酒液翻涌,微红的反光照射在池瑜脸上。 像极了火焰余烬。 夜风从厨房的小窗吹来,池瑜的素色睡衣被晚风掀动,焚香的气息隐隐在厨房中散播开。 齐清近乎贪婪地翕动鼻翼,舍不得打破此刻的寂静:“嗯……千岁大人。” 这本该是一件有些荒唐和讽刺的事。 她被村民们献祭给千岁,被夺走了应有的一切,此刻却成为了池瑜的信徒。 “我答应你。”池瑜没有看齐清,而是看着红酒杯中自己的倒影。 那团影子沉溺在摇曳的红酒里。 这是杯陈年勃艮第黑皮诺,带着泥土和迷人的烟熏风味。 池瑜像被暗红的酒体吸引一样,嗓音了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低哑:“他们会受到惩罚。” 得到这句诺言,齐清顿时感觉困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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