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虚伪又温柔。”齐清喃喃着,“我说海风。” 池瑜拉起她的手,牵引着她,朝着满地礁石走去。 漆黑的礁石上布满藤壶、海草,滑腻的同时又格外粗粝。 “看见那块礁石了吗?”池瑜指着百米开外的一块巨大礁石。 石头孤独的耸立在海水中,离岸边不远不近,明明看起来近在咫尺,又好像不架船就过没办法过去的样子。 齐清点了点头:“它一直都在那里,我当然早就见过。” “但你知道吗,那里有一条路,通向它。”池瑜指了一个方向,海面无风无浪,看起来并无异常。 齐清疑惑:“哪里?” “跟我走。”池瑜带着她踏进了海面。 即使是南方,冬末的海水也冷得刺骨。 但齐清脑海里却被兴奋和紧张的情绪填满,整颗心脏都在疯狂跳动,脚下是刺骨的寒意,心脏却烧得滚烫。 ——她没有像预料中那样踩进海里。 海面只是堪堪淹没了脚踝,她的脚严严实实地踩在一块礁石上。 这里竟然有一条被海水隐藏的路! 一条天然形成的小路! 阳光正朝着海面移动,潮汐随着月升月落变幻莫测,池瑜温柔道:“十年前,我原本以为我会死在海上。” 她们离黢黑的礁石越来越近。 踏着掩埋在海水中的小路,就好像神明踏着海面般如梦似幻。 池瑜抬头看向灼眼的阳光,眯起眼梢:“火烧断了甲板,绑着我的椅子歪倒了,我倒在断了的甲板上,只要用力一些,或许我就能从甲板上滚落进海里,但很可惜,我不会游泳。” “我想,淹死总比被烧死好,于是我还是这么做了,被浪拍到了礁石上。”池瑜嘴角带了点笑意,“我运气很好,用礁石摩擦割断了绳子。” 她蜷缩在那块礁石上。 夙夜的浪潮吞没了小径,她遍体鳞伤,被捆绑看管的饥饿和疲劳涌上,烧伤让身体的水分和血液大量流失,海水的盐分不断刺激着伤口。 池瑜能借着星光看见海岸—— 那不过只是百余米的距离。 但她同样清楚,自己并不会游泳,哪怕会现在的身体也游不过这短短百余米。 只要天光亮起,随着海面被一寸寸照亮,黑暗被一点点驱散,她会死于脱水,亦或者被男人们发现,被处理。 然而,随着黎明一起到来的,竟然是一条金光璀璨的路。 伴随着阳光铺撒在海面上,海浪从漆黑的礁石上褪去,再璀璨的光也无法照亮那些礁石。 可漫□□霞中,那条漆黑的路却成了少女唯一的生路,她用烧伤的脚赤足踩过浅浅海水。 “我想,那或许是神迹。”
第23章 正文完 “所以十年后的这天, 我第一次回到了这里。”池瑜牵着齐清,将海面抛诸身后,踏上礁石。 她原本只是来缅怀十年前逝去的自己。 谁知道躺在深夜星空下, 回溯梦境之时, 竟然见到了令人震撼、又极为似曾相识的一幕。 海面火光连天, 被照耀得如同白昼:“我在想, 那是不是就和十年前一样。” 那是十年前池瑜所不曾看到的画面。 因为十年前的那天, 她正处在烈焰的中心,被人群围观。 “我原本已经睡着了。”池瑜看向齐清,“但被你吵醒了。” 她唇角天生向下,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看不出喜怒哀乐,但齐清能察觉到, 池瑜这时候是想笑的。 齐清面上一热, 回忆起来自己当晚都喊过些什么。 “你们这是违法!是杀人!谁来救救我!” “照顾我爹?那你们可一定要让齐志强长命百岁!” “我要他余下几十年, 每天都活在被我索命的恐惧里!” 池瑜观察着齐清的表情。 少女半梦半醒般出神, 片刻后又迅速低下头,心脏狂跳。 池瑜知道, 她这是都想起来了, 微微一笑:“你刚醒来的时候,可是很乖的。” 齐清差点没吓得脚软。 原来池瑜见呼吸都快忘记了, 大气不敢喘。 “你吵一点的时候也很可爱。”池瑜怕她真把自己憋晕过去。 与其说是吵一点的时候也很可爱, 池瑜其实觉得,齐清挣扎嘶喊时的样子更像一个活生生的少女。 还在读高二的女高中生, 本来就不该需要沉静、懂事、体贴。 她本就应该是那样的。 “可我到底是怎么获救的……”齐清又想起了重点。 她在大火中吸入了过多烟雾,昏迷了过去, 池瑜到底是如何把自己救出来的? 池瑜仰头看着正午的烈日,微微眯起双眼, 深邃的黑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你很轻,拖着你在海里潜泳一小段距离不是问题。” 她说得很轻松,甚至给人一种满不在乎、轻而易举的感觉。 但齐清心中却抑制不住地猛烈颤抖起来—— 海水和烈火对普通人来说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更何况那是池瑜。 她曾在这冰冷海水和灼热火焰的包围下,做了一场长达十年的噩梦。 齐清对这种感觉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从那样的横祸中侥幸生还后,齐清甚至连走进浴室、打开花洒都需要作一番心理建设。 甚至,她越想越感到一丝寒意。 此刻,齐清终于想起了自己在池瑜家中曾经察觉到的那一丝丝异样。 池瑜的家里,没有任何明火。 香薰用的是蒸汽类的电子产品,而非需要点火的香薰蜡烛。 厨房里烤箱、蒸箱、电磁炉、破壁机应有尽有,唯独没有明火。 池瑜不是神明。 更不是无所畏惧的。 齐清是见过的,池瑜肚子上的烧伤痕迹。 那时候她还不懂这痕迹意味着什么,此刻却早已经心知肚明。 那是将她们荒诞可笑的命运联结的烙印。 池瑜和自己一样,畏惧被刺骨海水包围的寒冷,畏惧死亡。 也和自己一样,害怕溺水的窒息,害怕被火焰包围无处呼吸的痛苦。 可池瑜还是救了她。 冬末寒意彻骨的大海里,她浸泡在曾妄图索取自己姓名的海水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涉入火海,偷走了一个属于神明的少女。 想到那沉沉夜幕下,池瑜纤细的身躯被海水淹没的模样,齐清的心头就烫得快要烧起来一样,莫名的情绪在脑海里盘旋回转,始终找不到出路。 “可……礁石在夜里会被海水吞没不是吗?”齐清还有些许疑惑。 池瑜微笑着看她:“我们躺在这块礁石背面,夜里的风很冷,天上起了雾,没有任何星星,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熬不过这个晚上,那就是你的命。” 事实证明,齐清的命虽然糟透了,但偶尔也会有幸运的时候。 没有任何人发现她们的存在。 熊熊烈火化作夜幕下的掩护,海风从礁石间呼啸而过,锋利的咸腥气息卷走了人群的呼喊。 那块礁石庇护着她们,直到天亮。 齐清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浅琥珀色的眸子倏然亮了,又很快暗沉下去,在狂喜和忐忑的两极来来回回。 池瑜并非千岁王爷。 但她从来都是神明,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神明。 她甚至愿意永远做池瑜的信徒,并且巴不得池瑜永远只有自己这么一个无比虔诚、无比坚定的信徒。 池瑜是她私有的神明。 可她又感到惶恐而忐忑。 “姐姐……”她轻轻喘息道,“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早已经死了。” 池瑜不置可否地望着她。 她像极了神明,即使此时此刻,齐清已经非常清晰地认识到了池瑜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类。 “姐姐,你愿意等我吗?”齐清站在冷风中,冷不丁发问。 池瑜不假思索:“等你什么?” “等我长大,等我和你一样优秀,等我能够站在你身边。”齐清低声道。 齐清知道,现在的她和池瑜差得还很远。 但只要池瑜能等,她一定会追上池瑜的。 海面一片平静,只有日光毫不吝啬地洒落。 池瑜不疾不徐地瞥了齐清一眼:“等你长大的时候,我就老了,你20岁那年,我30岁了,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33岁了,你读完研读完博……” “姐姐——”齐清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我看不到这些,我只觉得你在我眼里……很漂亮。” 她好像斟酌了一下措辞,从无数个磅礴、汹涌、热烈的词汇里慎之又慎地选择了一个最为含蓄又简单直白的词汇。 “漂亮。”池瑜声音柔和,“漂亮是最容易改变的东西。” 一个人的知识、金钱、素养都可以日渐积累。 只有漂亮会日渐逝去。 不管用再多的金钱去堆砌、积累,人总有色衰爱弛的那一天。 远处海鸥鸣叫,时高时低,散在海风中,片刻的沉默后,齐清含糊道:“不,漂亮是最不会改变的东西,哪怕我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只要我看见姐姐,都是第一眼的样子。” 如同雏鸟终其一生追随第一眼见到的母亲。 她眼里的池瑜,永远明艳大方。 “现在的女高中生都这么会说话了吗?”池瑜挪开目光,低声道,“那你知道我眼里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们站在礁石上,一个身着大红喜服,另一个还穿着巫觋的粗麻布袍,波光粼粼映着两张面孔,又被海浪绞碎。 齐清低头看着海面上的自己,嘴角逐渐垂下:“糟糕还不漂亮的黄毛丫头吧。” 她感觉自己攥紧了手心,既期待池瑜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说得无可反驳。 她太了解自己了。 “你像……初生的玫瑰。”池瑜的呼吸声很轻,“甚至连花苞都还没长出来,只有一根细细的杆杆,几片带刺的叶子。” 她似乎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继续,任由时间缓慢流淌,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但总有一天,你会很漂亮的。” 她投桃报李般,将漂亮二字还给了齐清。 说完,池瑜毫不怜惜身上昂贵的喜服,慵懒地躺在了礁石上。 海藻般茂盛、光滑的长发散开,日光和海浪交相辉映,倾泻在池瑜周身,血红的喜服被漆黑礁石衬得越发刺眼,她如同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哪怕是倦怠地半闭着眼,依然看起来冰冷锐利。 海风呼啸,又转瞬溜走,齐清注视着池瑜的睡颜。 她很漂亮,但那种漂亮是村里的巫师们最讨厌的漂亮。 巫师们说,锋利的侧颜说明这个人孤高桀骜,薄而下垂的唇是疏远六亲,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说明这个女人并不旺夫,相反,她的命里不会有任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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