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在街上见过洋人骑自行车,想来确实有趣,便问,“那大约要花多少钱?” 雁回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最多几百块。” 清秋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雁回平时开着汽车,出手虽然不比燕西那样散漫,但也看得出来十分阔绰,自然不将几百块钱当回事。可是对清秋来说,不要说几百块,就是几十,也是一桩难事。 其实冷家的家境,与那些豪富之家相比,自然是差得多了。可是放在民国,家里租得起院子,用得起佣人,清秋还能一直念到女子高中,当然也算不得贫困。 可是现在家里只舅舅一个人赚钱,宋润卿又没什么正经的差事,月入有限,供给一家人吃喝已是十分紧张,等闲到哪里去寻这么一注钱? 太贵了,清秋想。但是她也知道,能让金燕西看得起的东西,必然也不会太便宜。要是太便宜,他收了之后就丢到一边,倒不如不送。 因此只是咬着下唇为难。 雁回转头看到她这个表情,才反应过来,“是觉得太贵了吗?” “我并不是嫌你选的东西贵,”清秋微微摇头,“这两样,想来都合七爷的心意,只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不知为什么,对上雁回的视线,原本觉得难以启齿的话,竟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跟燕西在一起的时候,清秋总会不自觉地在意他的态度,因为两人家境的悬殊,生出自卑的心态,于是越发介意谈“钱”这个字,也越发说不出自己的窘困。可是雁回不一样。 想来,是觉得她无论如何不会因此笑话自己吧? 至今为止,雁回在她面前的所有表现,都让清秋觉得,她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于是清秋自己,也就跟着变得不在意起来。 “唔……这确实是个问题。”雁回也沉吟着道,“对七爷那样的人来说,几百块可能打一圈麻将就没了,可是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大笔钱了。” “几百块打一圈麻将?”清秋又惊又奇,“真有这样的事吗?” “的确如此。那些玩得大的,五百块一个底呢,寻常的也有一二百的。所以一个晚上,输掉一两千都是寻常事。”雁回说。 这可不是她瞎说的,原著就是这么写的。 清秋知道有钱人一定是自己想不到的有钱,却也没想到他们花起钱来会是这样子,不由叹道,“这样花法,只怕有多少家业也不够。” 雁回摇头,“这已经算是很克制的花法了。” 清秋这下真来了兴致,暂时将自己的事情搁在一边,好奇地问,“那不克制的花法,又是什么样子?” 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这种事情当然会感兴趣。可惜她平时因为自身囊中羞涩,从不与那些出身富贵的同学来往,也没有地方能听这种闲话。如今听雁回说起,自然要问个清楚。 “那就多了。”雁回说,“第一费钱的应该是宴客了。在那些大饭店里请一次客,少说也要几千块钱起。这种通常都是几个朋友轮流做东,你请别人,别人也请你,这饭店的档次和布置、宴席上的菜色、以及到场的宾客,都是可以攀比的地方,别人有了,你也得有,别人没有的,你得设法弄了来。如此,多少钱能够?” 清秋惊叹道,“古书上说的石崇和王恺斗富,大抵就是如此了。” “东西虽然不一样,道理是一样的。”雁回道。 “这是第一样,还有别的吗?”清秋追问。 雁回道,“第二嘛,那就是捧舞小姐或者捧戏子,这个花样就多了。等广告,定包厢、扎电灯牌坊,送花篮,送戏服……似那种当红的名伶舞女,几千块的砸出去,也未必能换得对方一个笑脸呢。真要是搭上了话,请酒吃饭,就更费钱了。” “第三是去逛胡同,这个和第一种相仿佛,只不过场面没有那么大。但是有了交情,每个月总要固定有一笔钱用在这里。要是关系深了,不愿被老鸨钳制,也有赎身出来,就在外面安家的。” “当然,这些都比不上赌。”雁回说到这里,叹一口气,“总之,场面上的花样多得很呢。在这些人眼里,钱已经不是钱了,周围的人都是这样花法,你必然也只能如此。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 清秋抿了抿唇,忍不住小声问,“七爷也有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吗?” “怎么没有?”雁回说,“就是他自己不想去,也总有朋友要拉着他去呢。现下出门交际,多是在这样的场合,场面上当然少不了应付一番,时间久了就熟惯了。” 清秋听完,一时怔怔的。 原来她一直想,燕西轻浮浪荡,但是毕竟为她花了这么多钱,也算得上用心。如今一听才知道,她跟那些场面上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花在她身上的,还不如场面上那些多呢。 说起来,不过是“脸面”二字。 如此,再想什么,也无非是自欺欺人。 她和燕西,从根本上就是截然不同的两路人,原本就不该有太多的牵扯,这样的朋友她也攀不起。 “要不然,还是把这项链退回去吧。”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 几百块在她已经是巨款,在燕西却是随手花出去的钱。如此,她花几百块钱撑面子,有何必要? 她也不怕丢人,还是把东西还回去,直接断了来往更好。 雁回闻言一愣,继而又笑了起来,“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打退堂鼓的。我的意思是,几百块钱在咱们看来是一笔巨款,但是在某些人而言,也不过是这么回事。所以只要想到办法,要赚这笔钱,也不算为难。” “这还不算为难?”清秋知道自己的斤两,连连摇头,“我已经快为难死了。”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对我来说算是为难,对你却不是。”雁回道。 清秋明知道自己不能,还是被她勾起好奇心,“那你说,有什么主意?” “写作。”雁回说,“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赚取稿费。你读了这么多的书,写这个必是信手拈来。” “写诗么?”清秋皱着眉思量,“我倒是也能诌几句,只怕别人看不上,刊登出来就贻笑大方了。” “不是诗,一首诗才几个字?”雁回道,“我说的是白话小说。你平时应该也在书报上看过吧?一篇几千上万字,稿费是按千字算的。写成长篇连载更好,每期发一个章回,一旦确定发表,就有固定的收入了。” 那种小说,清秋当然是看过的。毕竟班上许多女同学都喜欢,她要借来看很方便。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写,于是又摇头,“这个我不行的。” “怎么不行?依我看,这个工作该是为你量身定制的才对。”雁回说,“再说,不试试看,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我看那些故事跌宕起伏、曲折离奇,我自己可想不出来。” “这个都是有套路的,写多了自然就明白。”雁回自己虽然没写过小说,可是网络小说时代可看了不少,“总而言之,先写一篇试试?” 清秋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女孩子,她是早就抱定了决心,毕业之后努力赚钱养家的。只是虽然这么想着,但除了留在学校里做个老师之类,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工作。 或许,她会被燕西打动,多少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 ——女人出嫁之后,就不需要养活自己了。 但事实证明,那也不过是一场幻梦,像是空中楼阁,没有基础,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世上的事,依靠旁人总是不保险的,终究还是只能靠自己一手一脚地去挣钱。 雁回说得没错,跟其他职业比起来,至少读书写字是她所擅长的。而且这份工作不需要跟人打交道,也少了几分畏难。 所以最终,她迟疑着点头,“如此,那就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前的更新(?)
第8章 写小说 雁回当然可以借钱给冷清秋,别说几百,就是几千,跟哥哥开口,应该都能要到。 但她却不能这么做。 一方面,冷清秋需要的是自立自强,如果她只是单纯地借钱给她,把“欠债”的对象从金燕西变成自己,那又有什么分别?总不能每次清秋需要用钱,都自己借给她。就算雁回愿意,清秋也不会接受。 另一方面,她的钱也不是自己的,而是大哥的。大哥的钱,当然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也有诸多用处,总不能都补贴了她这个妹妹。 所以,不光是清秋需要赚钱,雁回自己也是一样的。 虽然做决定的时候有些迟疑,但做出决定之后,冷清秋倒是很有行动力。 她也不挑什么时机,立刻就翻出纸笔,开始思量起要写个什么样的故事来。只是她虽然看得多,想得也多,一时要她来写,脑子里却乱纷纷的,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所以对着纸发了半晌呆,她竟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只得挫败地搁下笔,摇头道,“这太难了。作小说不比作诗,一时之间哪里能有什么想法?恐怕还要徐徐图之。” “我倒觉得,作小说和作诗是一样的。”雁回在她身边坐下来,“你看,一样都是都是起承转合,能有什么不同?你能作那样好的诗,作小说自然也行。” 原著之中,金总理去世之后,金家分家,燕西和清秋的小家庭陷入拮据困顿之中,那时清秋也写了诗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一首诗有五元稿费。虽然不多,但足见她是有能力以文字维生的,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些引导。 因为在这时候,小说这种形式,在国内其实还算是新鲜的东西。清秋就算要学,也总得有个方向才好。 所以雁回便又说,“我看许多作家,第一本书总有几分自传的影子,盖因发生在身边的事最清楚明了,也更能融入自身的情绪。你也是新学作小说,不妨也参考一下身边的事。” 清秋冰雪聪明,一听雁回这样说,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和燕西的事。但再一转念,她又连连摇头,“不成,既然是身边的事,那知道的人必然很多,我写了出来,不就人人都知道是我写的了么?” 何况,要她把自己当时的那些心绪剖析出来,用文字一一记录,于清秋这样面皮薄的女孩子而言,也是如处刑一般的难堪。若是公开发表出去,连母亲都能看到,她还如何见人? “当然不是直接将事情写出来,只是借鉴。”雁回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你要在现实故事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加入你的态度和思考,才值得发表。”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清秋不由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雁回一愣,才想到自己根本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更不确定这时候对方是否已经说出来了,于是只能含糊地道,“是一个外国的作家说的,我也是听人转述,记不清了,但大意是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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