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一早,雁回的汽车就来了。 燕西夜里睡得晚,被听差叫醒,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几乎想要反悔。但想着清秋的样子,还是强撑着起来了。用凉水洗过脸,这才精神了一些。 到冷家这边一看,众人正在用早饭,是雁回从外面带来的。 雁回看见他,就招呼道,“七爷也一起用一点?” 燕西就坐了下来。韩妈替他盛了早餐,他一边吃,一边听雁回道,“既然七爷也去,那就有两辆车了。我想,不如大家都去,伯母也能一起去散散心,如何?” 冷太太心里是喜欢的,但又想着他们年轻人出去玩,自己不好掺和,便连连摆手拒绝。 燕西是喜欢热闹的,虽然觉得冷太太若是同去,自己就更不便于与清秋亲近,但还是开口帮腔道,“难得今天这样好的天气,伯母一个人在家,不也无趣?可惜宋先生不在,不然我们也要请他的。” 冷太太便道,“那么我今天也借你们年轻人的光了。” 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冷太太和清秋坐雁回的车,燕西见他们这一辆车何等热闹,倒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冷落了,就让车夫开自己的车跟着,他也上了这一辆车,热热闹闹地出发。 一路上清秋都在兴致勃勃地摆弄相机,试着拍那道路两旁的景色。燕西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心里十分的满足。若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相机并不是自己的。 他昨晚本来也想让人去借一部相机,但想着雁回已经有了,他再借一部,也只是拾人牙慧,也就罢了。 早知道她这样喜欢,早该借来的。 车子开到城外,地势便开阔起来。路上游人虽多,但也渐渐分散开来了。雁回将车开到没人的路上,转头对清秋笑道,“你不是想学开车吗?我教你吧。” “这怎么行?”冷太太连忙出声拦阻,“别让她再把车碰坏了。” “伯母放心,有我在一旁看着呢。再说这周围地势平坦开阔,也不怕撞到什么,我们又不到大路上去。”雁回笑着劝道,“若是害怕碰撞就不让她开,哪里能学得会?这就好像人学走路一样,总要试一试的。七爷,你说是不是?” “是的。”燕西应道,“我也愿意留在车上,指点Miss冷。” 冷太太无法,只好让他们胡闹去。 清秋原本心里还有几分忐忑,但雁回和燕西把话说到这里,却是不上不行了,只好跟雁回换了位置,听她指点了各处的关窍,便试着把车开了起来。 有人在一边看着,车开得又慢,倒也没出什么问题,慢慢地在平地上转了一圈。 虽然没能上路,但清秋仍旧十分尽兴,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雁回坐在副驾驶室,一面留心她的状况,一面举着相机,拍了不少她开车的照片。到后来,见她颇有架势了,还下车去摆拍了几张。 玩闹够了,这才把车一径开到山脚下停好,慢慢地走上山去。 这时正是夏天,山上花木繁盛、风景如画,清秋手里拿着手机,看到什么都想拍,直将几卷胶卷都用尽了,众人才意犹未尽地下山,在山脚的饭店里用了饭,才伴着落日乘车回返。 燕西原本想着来日方长,所以就算没找到机会跟清秋说话,也不着急。谁料过了这一日,竟是想找人也找不到了。 原来雁回跟清秋说好,出城玩一天,尽兴之后,就收心去上课。所以她已经跟老师们说好,正式开始上课,清秋每天忙着去听课,自然就顾不上他这一边了。 他思来想去,只好故技重施,给清秋写了一封信,探问她的意思。 这信照旧由韩妈转交——所以说,身边人最紧要的是可靠。莺莺身边若是没有红娘,纵然她再怎么心切,恐怕也没有机会与张生私下联络。清秋身边若没有个韩妈,燕西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找到机会接近她。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顾了这一边,另一边自然就不免疏忽。清秋上了这几天的课,有事可做,倒是渐渐把对燕西的心思放淡了许多。 这一两年之内,她肯定是不打算结婚的。如果要上大学,那日子就更长久了。既然要长久,那么如今对燕西,自然也就不可过于热切,倒是这样淡淡的处着更好。否则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于彼此都不是好事。 不过收到燕西的信,她心里还是高兴的,反复看了几遍,才妥善收好。 她至今没有回过燕西的信,这一封也并不打算回。不过心里惦记着,到雁回这里来上课的时候,便也露出几分来。 雁回见状,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于是这一日,两人上完了课,坐下来休息时,她便拉着清秋去了自己的房间,故作神秘地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藏得这样紧?”清秋也被她这番作态勾起了心思,好奇询问。 “你看了就知道了。”雁回笑着卖了个关子,“不过你可别说出去,这不是我们应该看的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厚厚的一本书来。 清秋一看那书的名字,叫做什么《香-艳尺牍》,脸上就先飞上了两片红云,不由伸手去推雁回,“要死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不过她如今视雁回如闺中密友,一起看看这种书,倒也无妨。所以心尽管怦怦跳着,还是忍不住伸手去翻看。 这一翻,倒是大失所望。 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她本以为是什么禁书,却不想只是一本书信集。不过这书信特别一些,都是些浮浪男子写给闺阁女子的,所以用词免不了带上几分亲昵调笑的意味,那书名倒也不算有错了。 两人趴在床上,翻了半本书,清秋的脸色倏然一变。 雁回见状,就将这书往旁边一推,躺下去道,“什么东西?我还以为多有意思,不过是这样而已。” “是啊,没什么意思。”清秋把书合拢,勉强笑了一笑,“什么无聊的人,才会把这样的东西印成书?” “说不定是给那些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几个却还想勾搭良家女子的浪荡子弟们看的。”雁回故意说,“反正闺阁女子不可能看到这样的东西,哪里知道他的信是抄来的?” 清秋听着她的话,早已羞得双脸红透,转头埋进被子里,没脸见人了。 原来燕西之前给她写过一封祝贺生日的信,当时清秋看了,只觉得他竟然颇有文学根底,倒是有些意外。——其实并不是那信写得有多么出众,只是她先前看燕西是一个纨绔,不料他竟然会作诗,更不料他能写出这么一封信,自然就觉得很好了。 何况当时她心里,于燕西已经有几分中意,看他的手笔自然更不同寻常,只会往好处想。 然而刚才,就在刚才,她在这本书信集中看到了燕西所写的那些句子。 自然不会是别人偷了他的句子去出书,那么就算清秋再如何不愿意相信,也只可能是他的信是照着这书抄来的了。 当时心里越是赞叹动容,如今回想起来,就越是觉得羞愤难抑。
第6章 还不起 虽然十分羞愤,但清秋并未耽溺于这样的情绪太久。一是雁回还在身边,她怕她看出什么来。二是她父亲早逝,如今跟着母亲和舅舅过活,舅舅又是个靠不住的人,清秋虽然是女子,但也存了毕业之后挣钱养家的念头,性情自然比同龄的女孩更加坚毅。 虽然这事说起来丢人,但好在那封信只有自己看过,别人谁都不知道。 而且她心里虽然取中燕西,却也没有露出太多的端倪。纵然母亲察觉了几分,但只要从此之后渐渐淡了,她老人家也不会过问。 这样想着,清秋渐渐冷静下来,又将那书翻开了。 一面翻,一面笑着解释道,“虽然无趣,我还是多看两眼。晓得里面写了什么,往后也就不容易被人骗了。” “这倒也是。”雁回自然是顺着她的话说,也凑过来看。 清秋翻到之前那一页,将那些句子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她要记住此刻的感觉。 金燕西写给她的那封信,清秋看过不止一次,早就已经铭记于心。除去抬头和落款,加上标点总共一百六十个字: 一帘瑞气,青鸟传来。知仙桃垂熟之期,值玉树花开之会。恍然昨夕灯花,今朝鹊喜,不为无故。女士锦秀华年,芝兰慧质,故是明月前身,青年不老。燕尝瞻清范,倍切心仪,今夕何夕,能毋申祝?则有廉州微物,泉底馀珍,尝自家藏,未获爱者。今谨效赠剑之忱,藉作南山之颂,敢云邀怜掌上,比之寒光,取其记事,使有所托耳!驰书申贺,遥祝福慧无疆! 可笑的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对过去,发现金燕西简直是一字不易地抄了下来。 后半段倒是一样,因为祝寿之物不同。 清秋看到这里,心下忽然一动,连忙继续翻找起来。 “怎么了?”雁回见她翻得这么快,连忙问。 清秋抿了抿唇,“我想找……一篇赠珍珠的。”那串珍珠项链,收到的时候多么惊喜,多么喜欢,此刻就有多么难堪。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雁回就跟她头碰头地一起翻书,翻了一会儿,都没有找见,她便坐起来道,“其实我买了不止这一本。” 然后跳下床,从床底拉出来一只藤箱,开了锁,又取出了七八部书来。 清秋:“……”这种书籍竟也有如此之多,可见其市场之大!恐怕当今世上,如金燕西这样不学无术却每日耽于享乐的人,真不在少数。细细想来,还真是讽刺。 雁回将市面上大部分的尺牍书籍都买了来,清秋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下半篇的来历。 她照旧一一比对,发现这里倒是改了两个字。因为这一篇原文并非祝寿,所以他就把原本的两个字改了“南山”,这就是整封信里,他唯一写的两个字了。 亏得还知道南山是祝寿的意思呢,清秋原本一腔的气愤,这时候都化作了好笑。 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荒谬得她一时觉得,自己真要跟他计较,恐怕他也根本听不懂。 她却不知道,其实这南山二字,还是燕西照着别篇祝寿之文改的呢。应该说,除了那个“燕”字,一整篇没有一个字是他自己写的。 雁回见她来来回回翻看其中两篇,便猜到她是已经找出来了。怕她气怒伤身,就故意拿别的话去引她,“怎么总看这一篇?”她的手指从书页上滑过,声音里就带了笑,“明月前身这一句,虽然是评诗,用来评你,倒也恰如其分。纵然如此,也不用看这么多遍。” 清秋不由红了脸,一把将书本合上,抬头去瞪雁回,“胡说八道什么?” “实话实说罢了。”雁回将原篇念了一遍,“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我第一眼见你时的感受,也大抵仿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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